席先生笑了。
笑容中有幾分欣慰,亦有幾分追憶往昔的感傷。
前面的談論只是為了印證彼此的心思,再說下去未免會淪為喋喋不休的怨念,於是他神色凝重地說道:“雖說皇帝已經對你起了疑心,但眼下還沒有到白刃相見的時候,所以你不用太過著急。”
裴越沉穩地說道:“先生放心,我知道自己應該怎麼做。一直以來,我在朝堂上樹立的形象便是性情耿直的忠臣,因為年紀還小的緣故又帶著幾分粗魯。其實我並未想過會有今日的局面,那樣做的目的只是方便在朝堂上立足。”
席先生道:“暫時還需要隱忍。”
裴越頷首道:“我明白,所以這次被皇帝奪了和談之權,我從頭到尾都沒有表現得太過抗拒,不僅盡心盡責地做好收尾工作,在韓公端面前也沒有過於失態,只不過稍稍表露出幾分不滿而已。眼下我還不夠強大,不能破壞自己此前好不容易樹立的形象。”
席先生忽然搖頭道:“你錯了。”
裴越不解地望著他。
席先生想起當初在綠柳莊中的歲月,面前的年輕人宛如一張白紙,短短几年間就變成一幅氣吞山河的畫卷,故而意味深長地說道:“伱比自己想象得更加強大。”
裴越只有在席先生等極少數人面前才會表現出年輕人的靦腆,當即搖頭道:“先生,我覺得還不夠。”
席先生微笑道:“如果不是你已經到了功高難賞的地步,皇帝也不會這般迫不及待地出手。當然,他這次一改之前對你的寵信與放縱,應該還有一些深層次的原因。”
裴越的神色漸漸凝重起來,沉聲道:“請先生細說。”
席先生道:“在我看來,你南下迎親本身便是一個陰謀。”
“陰謀?”
“是。國公爺過世之時,我在西境聽到你被任命為迎親正使的訊息,立刻便察覺到一絲不妥。梁周雖然簽訂友好盟約,並且達成聯姻和親的意向,可是雙方本質上依舊是你死我活的結局,這一點不會有任何變化。換而言之,這趟迎親的路程不會太平,因為雙方隨時都有可能改弦更張。”
“這樣說來,皇帝從一開始就沒安好心。”
“最初我只有一個模糊的概念,但是當我匆忙趕回京都之後,從軍中一些故舊的口中得知皇帝和王平章對於南境部分兵力的調動,那時候我便確認你是一個誘餌。”
裴越陷入沉默,思索良久之後,他眼中泛起複雜的情緒,低聲問道:“谷伯伯知道這些事嗎?”
這個問題的答案對他而言顯然極其重要。
席先生心中湧起憐惜之意,裴越承受的壓力來自方方面面,但他最在意的顯然是身邊人的真心,便誠懇地說道:“我一開始也有和你同樣的擔心,不過在面見穀梁之後,我相信他不知情。裴越,你谷伯伯不是神仙,倘若皇帝和王平章聯手,想要瞞住他並不困難。”
裴越忽地輕舒一口氣,露出一個淺淡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