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哥兒,何至於此啊?”
裴太君滿面惶然,她並不是特別在意李氏的生死,這些年這個長媳的所作所為令她傷透腦筋。若非李氏乃是侯門嫡女,怕將來鬧出風波失了體面,她早就讓裴戎休了這個蠢婦。如今豐城侯府大廈傾,她卻不能眼睜睜看著裴越將李氏關進昭獄裡,那樣的話裴家如何能在都中立足?
達官貴人最看重的無非是體面二字。
李氏昏倒在地之後,丫鬟們連忙將她扶到旁邊,兩名親兵見狀便停下腳步,轉身等待著裴越的指示。
裴越淡淡道:“太夫人,這是陛下的旨意,非晚輩刻意針對。”
那邊裴戎本來想開口替李氏求情,一聽到這是開平帝的旨意,登時便將話頭塞回肚子裡,只是又不能拔腿就走,故而顯得十分尷尬。
裴太君心中只覺得絕望,這個愚蠢的兒子連裴越的託辭都聽不出來,當年亡夫對他的教導如今早已被酒色侵蝕得所剩無幾。李氏乃是出嫁女,婆家又是定國府,就算皇帝要將豐城侯府抄家滅族,怎會牽連到李氏身上?
此事多半是裴越借題發揮,為的就是報復當年李氏對他的虐待。
只不過以如今開平帝對裴越的寵信,就算自己想辦法將此事拆穿,皇帝多半還會替裴越遮掩,那樣反倒會將李氏徹底害死。
思忖過後,裴太君鬆開握著裴寧的手,上前兩步說道:“越哥兒,李氏嫡母不慈,對你百般苛刻,你父親又是個糊塗種子,那些事終究是裴家對不起你。如今你也好了,也不需要裴家這塊招牌,何不將當年的恩怨放下?”
裴寧心中不忍,偏過頭不敢看裴越。
然而沈淡墨卻忍不住憤怒,冷聲道:“太夫人,裴越在定國府長到十三歲,難道您對當年那些事情真的一無所知?整整十三年的虐待和欺凌,卻只換來您口中輕輕巧巧的放下二字,這世間哪有這樣的道理?”
倘若今日是沈默雲在此,他斷然不會這樣直白地拆穿裴太君,但沈淡墨終究隔了一層,對當年裴貞給予沈默雲的提攜和恩情感觸不深,更無法將那份感激轉移到裴太君身上。
裴太君老臉漲紅,自從她嫁入定國府開始,數十年來從未有人當面給過她難堪。然而沈淡墨的話卻戳中她心裡的隱憂,讓她根本無力駁斥。身為這座國公府最尊貴的太夫人,那些管事男女大多是她的人,府中大小事情如何能瞞過她的眼睛?
只是……
她心中何嘗沒有恨?裴貞將裴越抱回來之後,裴戎便丟掉了實權軍職,緊接著裴貞又去了西境,不幸身死邊關,無論換成誰都只會將這一切的源頭指向裴越。因為裴貞的叮囑,她不能讓裴越莫名其妙地早夭,卻又實在不想看到這個來歷不明的孩子,因為只要看到裴越她就會想到陰陽兩隔的裴貞。
李氏那些手段她自然是知道的,偶爾警告幾句,無非是不想這孩子生生被李氏折磨致死。
直到開平三年那個春日,裴越在明月閣中奮起反抗,她不得不杖斃李氏的心腹柳嬤嬤,同時意識到李氏和裴越之間再無緩和的可能,所以才決定讓裴越出府另過。她本來想著自己送出五千兩銀子、三千畝良田再加上一個莊子,足以能彌補裴越那些年受過的苦難,也算是給亡夫一個交代。
然而世事就是這般奇詭,裴越崛起的速度令她感到驚懼,終於來到眼前這一刻。
今日裴越不只是要帶走李氏,更是要對當年的事情做一個了結。
一念及此,裴太君終於浮現愧疚的神色,顫顫巍巍地說道:“越哥兒,老身給你賠不是了。”
說著鬆開柺杖,便要朝裴越跪下。
裴寧想也沒想就將裴太君攙扶住,她並沒有考慮得太詳細,只知道若是真讓老太太給裴越下跪,不僅會讓兩邊徹底不死不休,對於裴越來說恐怕也很難處理。
“太夫人,你這可不是賠不是,而是要將我陷於絕境啊。”
裴越緩步走上前,以他如今的身手自然能在裴太君跪下之前攔住,只不過裴寧出手讓他省了一些力氣。
裴太君搖頭道:“越哥兒,老身自知理虧,非如此不足以補償你。”
裴越來到她面前,雙眼微眯道:“太夫人真的不想李氏被帶走?”
裴太君立刻聽出話中的轉機,頷首道:“除此之外,任何事老身都可以答應你。”
裴越扭頭看向旁邊,冷笑道:“李氏,你若是繼續裝暈,我讓你去昭獄裡慢慢裝。”
李氏睜開雙眼,緩緩站了起來,臉上一片灰敗之色。
前段時間她回過一次豐城侯府,見李炳中心事重重又似乎頗為激動,便多問了幾句,雖然李炳中並未明言,只說裴越會倒黴,她登時心花怒放。然而如今裴越愈發飛黃騰達,李炳中乃至整座豐城侯府都要面臨身首異處的下場,她哪裡還有半點勇氣像過去那樣對裴越橫眉冷眼?
“越——”李氏剛剛開口,見裴越冰冷的目光看過來,連忙閉嘴。
裴越轉而望著裴太君,漠然道:“太夫人,陛下那邊總得有個交代。”
裴太君心中一嘆,知道今日必須有個結果,否則面前這年輕人絕對不會罷手。
沉默片刻之後,她輕聲說道:“越哥兒,府內宗祠那邊有一座佛堂,李氏會住進那裡為天家祈福。什麼時候她洗去了心裡那些髒汙,什麼時候再讓她出來,你看如何?”
“老太太,我……”李氏驚駭欲死,那佛堂裡壓根不是人住的地方,不僅終日不能踏出一步,身邊永遠都會有四個苛刻嚴厲的教引嬤嬤管著,稍有不妥之處便會打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