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越這個設問很霸氣。
如果他問的是秦賢有沒有資格升任步軍衛指揮使,譚甫還能跟他說道說道,畢竟人無完人,想要掰扯幾句缺點總能找到。然而裴越沒有給他這個機會,言下之意秦賢必須拿到一個步軍衛指揮使,這便是他的底線,如果反對的話肯定會翻臉。
譚甫縱然閒居多年,對於官場上的機鋒並不陌生,最重要的是秦賢具備這個資格。
面對張青柏的十餘萬大軍,雞鳴寨就像一根堅不可摧的硬釘子,不僅紮在高陽平原南部,更是深深地扎進了張青柏的心裡。如果這根釘子早早就被拔了,那麼張青柏就不需要強攻古平大營,可以利用連成一片的軍寨體系穩紮穩打,整個戰場態勢都會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
更不提在幾個月的守城戰中,秦賢帶領麾下將士斬獲無數人頭。
若論出身的話,即便秦賢的父親秦淮當年丟了西境防線,因此被奪了爵位,可他終究是開國公侯子弟出身,不光裴越會全力支援他,連穀梁都會站在他那一邊。
想清楚此中關節,譚甫故作沉吟道:“武定衛如何?”
裴越微笑道:“可以。”
譚甫心中百感交集,看對方這架勢似乎仍不滿足,他難道還想染指剩下兩個指揮使?就算自己這個近於擺設的主帥拿他沒辦法,西府那邊會同意?陛下難道不會生疑?
這是大梁的京軍北營,不是他裴越的護宅私軍!
一個藏鋒衛倒也罷了,撐死萬餘騎兵,掀不起什麼風浪。
可若是這個年輕人得意忘形慾壑難填,想要將整個北營的主將都變成他的心腹,譚甫就不信皇帝會盲信他到這種程度。
這時只聽裴越繼續說道:“我舉薦秦賢為武定衛指揮使,羅克敵和孟龍符為副指揮使,薛蒙為前軍統領兼先鋒大將。”
譚甫既然有了打算,這個時候乾脆也不掩飾,只希望裴越的胃口越大越好,如此說不定自己還有真正翻身的機會,便笑眯眯地點頭道:“如此甚為妥當。”
裴越意味深長地笑了笑,在譚甫以為他要獅子大張口的時候,忽然平靜地說道:“侯爺,我畢竟年輕不知世事,難免會有些魯莽,還請不要見怪。藏鋒衛和武定衛的將官人選已經確定,我也能對那些為國拼命的將士們有個交待,如此便足夠了。”
譚甫怔了怔,略顯茫然道:“裴侯這是何意?”
裴越輕嘆道:“方才侯爺說主將人選必須慎重,我對此深表贊同,所以反覆斟酌之後,亦只能確定藏鋒衛和武定衛的框架,因為我只有這麼多人可以舉薦。故此泰安衛的各級將官人選,需要侯爺你來決定,還望不要藏私,畢竟修國府乃是開國九公之一,人才定然不少。”
這和自己的猜測不一樣啊?
修武侯譚甫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直到看見裴越似笑非笑的眼神,才知道自己那點心思早就被這個年輕人看穿,不由得乾笑幾聲掩飾尷尬,隨後心裡頃刻間被驚喜填滿。
一個指揮使,兩個副指揮使,五個統領,二十五個遊擊,這能招攬多少人心?
譚甫對自身當然沒有奢望,畢竟他都這把年紀了,滿打滿算還能活幾年?
可若是操作得當的話,這支泰安衛對修國府的意義可就完全不同,說不定能為子孫後代攢下許多香火情。
想到這兒,他看向裴越的眼神完全不同,此前某些人的暗中囑託立刻拋到九霄雲外,盡力矜持地笑道:“裴侯莫要取笑老夫,為國朝選將當然要看能力,豈能隨意授予?不過老夫的確知道幾位將才,還請裴侯幫忙參詳一二。”
裴越頷首道:“侯爺請說。”
譚甫便說出幾個名字,裴越沒有絲毫猶豫地答應下來。
譚甫心中大定,愈發客氣起來,問詢道:“不知裴侯對平南衛有何安排?”
裴越神情古怪地看了他一眼,旋即高深莫測地說道:“難道侯爺覺得這支平南衛的主將人選輪得到我們置喙?”
“哦……哈哈,也是。”
譚甫尷尬地笑了笑。
既然這支步軍衛以平南命名,那麼顯然是開平帝另有安排,就算他和裴越爭個面紅耳赤,最後呈上去的舉薦人選也會被皇帝直接否決。
裴越對此心知肚明,這位皇帝陛下可不是先帝,他絕對不會完全信任一個臣子。王平章身為從龍之臣,這些年盡心竭力地幫他壓制開國公侯的實力,眼下不還是要享受帝王心術的制衡?沈默雲在永寧元年用林東海表明心跡,十餘年來坐鎮太史臺閣幫他偵緝天下,皇帝手裡不仍舊藏著另一套人手?
現在皇帝要用裴越,給他一個藏鋒衛再加一支步軍衛便已經是極限,斷無可能讓他獨掌北營。
平南衛便是放在裴越身邊的一柄利劍。
譚甫終於對裴越心服口服,這個年輕人實在太過老道,言行舉止竟然無一不妥,難怪能在短短几年裡出人頭地平步青雲。
他忽然想到一人,便好奇地問道:“裴侯,那位傅家子難道要脫離軍中?”
裴越眼神微眯,看來這些秘密很難守住,傅弘之的身世想必早就擺在許多人的案頭上。望著譚甫晦澀難明的眼神,他淡然回道:“傅弘之擅長訓練斥候,對於預警追蹤諸事極具天賦,所以我已經奏請陛下,將他調入平南衛中,專司練兵之事。陛下隆恩,賞了他一個副指揮使的軍職。”
譚甫心中一驚,此時看向裴越的目光中竟然有了兩分懼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