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越朗聲道:“陛下,臣認為孫尚書這是在肆意報復。”
孫大成立刻駁斥:“裴越,休要胡言亂語,戶部只是按律行事。你如今尚未入朝,本官與你往日無仇近日無冤,報復之說從何談起?雖然你年少封爵春風得意,本官也不會妒忌一個毛頭小子,難不成還能像你一樣封爵?文官不封爵乃是國朝祖制,當年林忠武公都沒有破例,更何況我這般才疏學淺的末學後進。”
他斜眼望著裴越,臉上滿是不屑。
林忠武公便是林清源,當年高祖身旁最重要的謀主,見證高祖起事到大勢抵定,雖然在大梁立國前夕過世,仍舊是不折不扣的功勳第一人,比定國公裴元仍要強上幾分。
孫大成這個時候突然引出林清源,除了為自己佐證之外,未嘗沒有嘲諷裴越的用意。
眾人皆知,裴越的爵位是中山子,而中山又是林清源的桑梓之地。
孫大成自嘲才疏學淺,然而比起裴越卻是淵博之士,自然是暗戳戳地告訴裴越,你哪來的勇氣和臉面接過這個爵位?
文臣佇列略顯騷動,能夠走到正四品甚至更高的位置上,每個人都是飽學大才,不會連孫大成這般近乎於明示的嘲諷都聽不出。至於另一邊的勳貴佇列裡,倒是也有不少人能聽懂,但沒有人在這個時候站出來替裴越說話。
原因很簡單,他們嫉妒裴越——和爵位無關。
去年裴越封爵後,在朝會上痛斥裴戎,很多勳貴對他頗有同情之意。然而自從祥雲商號的蜂窩煤開始席捲京都,裴越日進斗金卻沒有照顧那些手握軍權的勳貴們,他在這個圈子裡的名聲便一天天變差。
勳貴之間相互幫扶才是常態,裴越選擇的孫琦等人府上早已遠離軍權,那些軍方大佬眼睜睜看著一群沒落勳貴瘋狂賺銀子,自己卻連一根毛都撈不到,焉能對裴越有個好印象?
裴越舉目望去,滿朝文武竟然無一人幫自己說話。
這一幕自然也落入開平帝眼中,他對此非常滿意,對裴越的態度反而溫和了些:“朕的確聽說你的那個商號出了不少問題,今日便給你一個機會,允你在朝會上自辯。”
孫大成隱隱覺得不妙,搶先說道:“陛下,最近祥雲商號出現諸多問題,例如以次充好、苛待礦工、窩藏罪犯等等,同時在繳稅上也存在蹊蹺之處。臣與戶部兩位侍郎商議後,決定抽調人手對該商號進行稽查,此舉合乎法度,並無不妥。”
開平帝不置可否,神色淡然地望著裴越,言下之意是,朕給你說話的機會,卻不會拉偏架。
裴越心知肚明,不慌不忙地說道:“孫大人,你查了半個月,可曾查出什麼問題?”
孫大成忽然有些想笑,終究是個未入官場的雛兒,一點規矩都不懂,竟然主動將話柄送到自己手上,他勉強掩飾著眼中的得意:“自然查出一些問題,不過茲事體大,還需要時間徹查。”
裴越“哦”了一聲,繼續問道:“這些問題是孫大人自己查出來的嗎?”
孫大成謹慎地說道:“此事由本官主持,兩位侍郎協助,具體稽查則由戶部主事鄭志榮領隊執行。”
裴越朝開平帝拱手道:“陛下,臣想問那位鄭主事一件事。”
開平帝頷首道:“準。”
旁邊的內監立刻宣號,廷衛迅疾前往戶部衙門傳旨。
絕大多數人都以為裴越這是不死心,宛如落水之人不顧一切地掙扎,竟然妄想從孫大成的下屬身上找到破綻。其實在他們看來,裴越今天壓根就不該求見,想要在朝會上質問孫大成本就是個愚蠢的選擇。對方是一部尚書,無論從學識、閱歷、應變還是口才諸多方面,哪樣不碾壓你一個大字不識幾個的破家庶子?
不過是自取其辱罷了。
唯有老態龍鍾彷彿睡著的左執政莫蒿禮忽然扭過頭,那雙昏花的老眼看向裴越,目光中流露一抹驚訝與警惕。
站在他側後方的洛庭注意到這個眼神,不禁心中暗自感慨:這位老人能夠歷四朝而不倒,一步步走到現在絕非僥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