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年前一個深秋的夜晚,定國公府,定鼎堂上發生過一次激烈的爭執。
裴戎有生以來第一次表現出自己對父親的憤怒。
時至今日,他依然清晰記得當時自己說過些什麼。
“父親,那道聖旨意味著什麼誰又看不出來?明升暗降褫奪兒子的軍權,這是要毀掉我們裴家的根基啊!將來兒子無法在軍中帶兵,只能做個有名無實的空頭伯爺,誰還會在乎裴家?父親,您怎能眼睜睜看著陛下做出這樣的決定?”
“還有那個嬰兒,他到底是誰的孩子?為什麼一定要養在我們裴家?父親,您常說兒子不喜讀書沒有出息,可兒子也知道,有些事是萬萬不能沾染的啊!要不就悄悄將他送到濟生堂去,這樣至少不會地裴家造成影響。”
“父親!您到底在想什麼?”
他雙目赤紅地站在堂下,對裴貞傾吐著心中的不滿。
原本他沒有這樣大的膽子,但是歷經自己在京軍西營的軍職被換成五軍都督府的虛職,又莫名其妙多了一個庶子,他心中的躁鬱和擔憂到達一個臨界點,再也按捺不住。
裴貞沒有動怒,甚至沒有訓斥自己的長子,他只是用那雙精光內蘊的眼睛望著裴戎,失望地搖搖頭,然後不容置疑地說道:“這幾年你就在府中修身養性,其他的事不必管了。”
第二年盛夏七月,裴貞奉旨前往西境接手邊軍諸營,就此一去不回。
裴戎在府中幽居兩年,他聽說父親引軍轉戰千里,然後攻克吳國虎城,京都百姓歡呼雀躍,但他始終都沒有等來個人命運的轉機。從皇帝到朝中重臣,彷彿所有人都忘記他這個定國嫡長子,將來的承爵之人。
仁宣三年暮春,定遠侯裴貞病逝於西境,皇帝陛下聞信當著文武百官的面痛呼國失干城,立刻追封其為定國公,一應葬禮規制皆按實封國公之爵操辦。
其時裴戎心情複雜,一方面確實傷心於父親的逝去,另一方面他終於等來自己襲爵的那天。
然而襲爵之後,局面沒有任何變化。
就連裴貞提攜過的那些人,也無人肯願意為裴戎說句話,他依舊只能做一個空頭伯爺。
也就是從那時候開始,裴戎每日醉生夢死,並且越來越厭憎自己的庶子裴越,對正妻李氏的一些小動作也視而不見。
除了漂亮女人之外,他放不下的惟酒而已。
酒是個好東西。
門窗緊閉的房間裡,裴戎的思緒從當年飄忽到如今,臉上猙獰暴戾之色漸起。
他舉起酒壺仰頭灌著,清澈的酒液從他嘴邊流下。
有人推門而入,裴戎將酒壺摔在孔雀藍地毯上,怒喝道:“滾出去!”
來人避開地毯上被酒水弄溼的地方,走到他身邊滿面擔憂地勸道:“老爺,這樣喝下去身子如何受得了?”
裴戎斜睨著李氏,漠然道:“你今兒不是回孃家去了?”
李氏聞著房間裡濃郁的酒味,皺了皺眉,將窗子開啟透氣,然後在裴戎身邊坐下說道:“妾身早上去的,父親讓我回來伺候老爺。”
裴戎冷笑道:“泰山大人看起來一片好心,怕不是知道我被迫辭爵,此後連個爵位都沒有,所以連你這親女兒都不待見了。”
李氏連忙搖頭道:“老爺這是哪裡話,妾身的父親怎會是那種人?父親還讓妾身轉告老爺,一時退讓並不相干,等過些時日陛下氣消了些,他會幫老爺在陛下和魏國公面前說情。”
裴戎面色一振,抓住李氏的手腕問道:“泰山大人果真這般說?”
李氏有些吃痛,不過看著自己丈夫亢奮的眼神,便不敢掙脫,只能勉強笑道:“妾身怎敢欺瞞老爺,父親的的確確是這樣說的。”
裴戎這才臉色稍緩,問道:“你這幾天去各府上走動,可聽到什麼傳言沒有?”
李氏搖頭道:“老爺,咱家的世交們都是老成持重之人,不似那些泥腿子專會在背後嚼舌根,所以沒人會說那些閒話。”
然而裴戎心中卻十分不舒服,自己好歹是定國公府的當家人,辭爵這般大的事情,竟然連議論的人都沒有?
李氏望著他愈發難看的臉色,原本要出口的話便有些猶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