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雲畢竟受過沈默雲的教導,在陰謀詭計上的天分很高,很快便捋清楚宮中那位貴人的真實意圖。
目前看來裴越在朝中大勢已成,常規的權爭手段對他不痛不癢,過於激進的法子只會取得反效果——對於一位手握實權、軍中至交和心腹無數的國公來說,即便太后和皇帝忽略可能會引發的動亂,孤注一擲派人刺殺,機會也只有一次。
若不能成功,必然會遭到慘烈的反噬。
但這並不意味著裴越無懈可擊,至少他還需要遵守人世間一些最重要的準則,譬如範餘所言之孝道。名義上裴越還是裴家血脈,雖然去年都中有關於他身世的傳聞,但無論是天家還是裴越本人都不可能承認。
簡而言之,李氏暫且不論,裴太君仍舊是裴越的祖母,裴戎是他的生父。
即便知道內情的人都不會將這層關係當回事,且裴越除了裴寧之外早就跟定國府眾人斷絕關係。可如果這兩位至親長輩出事,他也要在明面上做出表率,否則絕對會引來天下讀書人和朝中清流的詰問與質疑。
然而這件事卻沒有那麼容易做成。
沉默良久之後,裴雲冷漠地道:“範大人,那可是在下的生父。”
範餘嘆道:“這件事確實難辦。只不過,二公子胸懷青雲之志,難道真的願意一輩子窩在定國府中?事成之後,太后娘娘會給二公子復起的機會,將來出閣入相未必不能如願。”
他畢竟不是在官場上摸爬滾打過的人精,言語較為直白,但在裴雲聽來卻更加真誠。
即便如此,裴雲依舊試探道:“範大人,實不相瞞,在下擔心的是事成之後,不但沒有重見天日的機會,反而會跌落深淵。”
殺人滅口並非什麼稀奇事,旁邊那位穿針引線的權貴子弟面色亦有些不自然。
範餘悠悠道:“二公子多心了。以你的聰明才智,理應明白這件事必須順其自然,過程中以及事後出現任何異常,我們無法達成既定目標不說,還會引來衛國公的猜忌與反撲。”
裴雲面色未變,心中卻已瞭然。
裴戎如果正常死亡,裴越囿於孝道只能丁憂二十七個月。可如果這件事牽扯到陰謀算計,難保裴越會公開挑明然後化被動為主動。從這個角度來看,吳太后斷然不會節外生枝。
只是……
裴雲低頭悄然道:“範大人或許忘了,相較於裴越這個庶子,在下才是定國府的正經嫡子。二十七個月過於漫長,將來大人又怎會記得我這個無名之輩。”
範餘似乎早有意料,從容地道:“倘若二公子願意出手協助,範某會幫你向太后娘娘討一道復起的懿旨。”
裴雲明顯有些意動。
範餘看見他的反應,微笑道:“此事並不急迫,至少在南境戰事塵埃落定、衛國公返回京都之前,令尊都不能出事,因此二公子還有很充裕的時間去考慮。如果二公子下定決心,只需告訴胡公子一聲即可。”
胡公子便是旁邊的權貴子弟。
裴雲明白對方的顧忌,眼下裴越統領邊軍應對南周,即便裴戎去世也不可能丟下戰事回京奔喪,自當以國事為重。
他起身行禮道:“謝過大人提攜之恩,此事容在下仔細思量。”
酒宴到此結束。
回府的途中,裴雲坐在平穩行駛的馬車內,回想著方才的談話,眼中不由浮現嘲弄之色。
“我雖然是個混賬子孫,卻也不是你們將我當做白痴的理由啊。”
……
初夏時節,落英繽紛。
對於南周各地官員和世家大族而言,眼下卻沒有走馬觀花的興致,唯有彷徨失措憂心忡忡。
在邊境兩軍對壘局勢緊張之時,建安城卻爆發一場叛亂,隨著無數道加蓋天子寶印的詔書發往各地,幾乎所有人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