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周,建安城東郊,碧湖之畔。
秋日的陽光在湖面上投映出粼粼碎金,微風吹拂起陣陣漣漪,偶有成群的飛鳥在高空掠過,一路奔向更加溫暖的南方,為即將到來的冬日嚴寒做準備。
此地極其雅緻幽靜,尋常百姓根本無法窺其門徑。縱然有那等慣於飛簷走壁的遊俠兒,也不敢過分靠近這座獨佔碧湖美景的莊園,因為這裡看似隱於青蒼疊翠之間,實則遍佈各種明暗崗哨。
絕大多數時候,徐初容都會待在莊園內,偶爾返回建安城,見一見那些南渡世族的家主。
只不過今日一位老者的到來打破了此地的靜謐,那些丫鬟侍女們連腳步聲都放得極其輕柔,唯恐驚擾水榭之內那兩人的思緒。
徐初容坐在闌干旁,安靜地望著湖面上的風景。
在她左側三尺之地,老者負手而立。
與一年前相比,老者顯得愈發疲憊,眉眼間是揮之不去的倦色。
朝堂、民間、軍中、家族,這一年來亂象頻發湍流湧動,很多時候他都不得不做出違心的選擇。
清丈田畝受到極大的阻力,改革賦稅更是遙遙無期,權貴們依舊醉生夢死,坊間漸有民怨沸騰之勢。整飭武備倒是卓有成效,可是冼家和方家這兩大勢力的鬥爭已經浮上水面,雖然靠著冼春秋和方謝曉的強力彈壓暫時擱置,但誰也不知道這團火何時會轟然爆發。
身為內閣首輔,老者要做的不僅僅是處理朝政,最重要的還是在如此複雜的勢力關係之中斡旋。
他可以下令捉拿某些抗拒清丈田畝的地主,也可以拿某座權貴府邸開刀,但卻無法擰成一股自上而下的力,將這片國土上的汙濁之氣一掃而空。
究其原因,門閥盤踞,吏治敗壞。
除非他將擋路的人全部殺光,將國朝絕大多數的官員清洗一遍,或許這樣便能達成他的願景。
每每這個時候,老者不禁很羨慕北面的那個年輕人。
從石炭寺、太醫館到農桑監,發展民生一路順暢,賑濟百姓應者如雲,清丈田畝無人敢擋。憑藉著這些年建立的名望和新君不遺餘力的支援,以及大多數文臣武將的配合,裴越的變法推行得極其順利。
老者還知道,那位年輕國公不止於此,他在南境大力發展手工業和商貿,那些地方的變化可謂日新月異。
他還聽說,裴越要在梁國境內修建新的官道,同時在各州府擴大官辦教學的規模。
這一樁樁一件件如巨石壓在他和慶元帝的心頭,幾近於讓他們無法喘氣。若雙方齊頭並進倒也罷了,可現實便是如此殘酷,兩相比較之下,那種濃重的挫敗感彷彿如影隨形。
大周朝那些權貴難道認識不到兩國的差距越來越大,之前賠償的兩千萬兩白銀根本無法滿足北梁君臣的胃口?
便在這時,徐初容悠悠道:“爹爹,其實誰都知道將來的局勢會如何發展,可是有些人根本不會在意。在他們看來,江山易主並非末日,無非是龍椅上坐的人換了一個。可皇帝不會分身之術,要治理這天下各地,終究需要像他們這樣的人。”
她嘴角勾起一抹嘲諷的弧度,繼續說道:“故此從古到今,君王不可降,縱然降了也很難有好下場。可是臣子卻不同,搖身一變便可成為北梁的忠臣,依舊享受榮華富貴。”
對於清河徐氏這樣的詩書名門而言,規矩歷來十分重要。
即便是近來在南周官場上嶄露頭角的徐熙,在老父面前依然畢恭畢敬,不敢有任何失儀之處。
像眼下這般徐徽言站著、徐初容卻安穩坐著的狀況,可謂極其罕見。
只不過這對父女顯然不在意此等細枝末節,或許是因為當初徐徽言便這般寵愛幼女,又或許是江陵城下的大戰在他們之間劃出一道無法修復的裂痕。
徐徽言沉默片刻,緩緩道:“徐熙說,為父不該讓你接觸這些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