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一早就走了?都收拾好了?”
許朝玉正喝著茶,嗆了一口,放下茶杯,抬頭看了許廷寶一眼。許廷寶很少會這樣說話,說這樣的“廢話”。他搖頭,“有什麼好收拾的。”
過去十幾年,他從來都是揹著個包就返回印度。
“多帶些茶葉也好。”
許朝玉瞄了一眼沙發側邊茶几,他一進門就看到了,七八筒茶葉,包裝簡潔疏朗,一看就不是普通茶葉鋪裡來的。他心裡還嘀咕著呢,這委實不是許廷寶的風格。“難怪你換著茶葉讓我嘗,我還以為你老驥伏櫪,壯志不已,要殺入茶行業呢。”
許廷寶笑了,又嘆了口氣,“沒想到剛……你又要去印度了。”他想了想,說,“還是常回來吧。我開個茶葉店,你就當回來拿點新茶。”
“你不去看我嗎?”
許廷寶很堅決地搖頭,想說點什麼,又止住了。
許朝玉輕輕拍了拍許廷寶的手,點了點頭,“你是該開個茶葉店了。賽爾科工在少陽手裡會變得更好的。”
許少陽本來在一旁樂得清閒,安心喝茶聽兄弟倆聊天,聽到話題扯到自己身上了,微笑著踢回去,“我做好了,一定在淮海路買下最大的兩個鋪面,挨著,一家賣中國茶葉,一家賣印度拉茶。二叔你要捧場啊。”
笑聲中,手機響了,許少陽看了一眼,起身致歉,“茜茜馬上到了,我出去陪她走走。爸、二叔,你們慢慢喝茶。”
許廷寶擺一擺手,許朝玉拿起茶杯,略一致意。許少陽走出沙發,許朝玉忽然說,“少陽,有耐心點。這個家裡,只有你才能幫她。”
許少陽微愕,深深看著許朝玉,喝茶的時候他沒怎麼說話,更沒有提起他的計劃,許朝玉怎麼看出來的。他點了點頭,走出家門,身後許廷寶似乎輕聲問了句什麼,許朝玉也輕聲地說道,“我們喝茶吧。年輕人的事,就留給年輕人自己解決好了。”
也許,在過去的歲月中,許朝玉才是真正關心許茜茜的那個人,是他在扶著許茜茜的內心,讓它沒有滑落下來。一路上許少陽都在這麼想。
兩人沿著街道漫步,默然走了許久。這片街區都是這樣的街道,行人道幾乎和車道一樣寬,沒有護欄隔開,還能讓路上的人隨意穿行,還能給完整的生活保留著某種幻象。來往車輛不多,行人更是稀少,街邊的懸鈴木枝葉舒展,遮天蔽日,把陽光攔在空中,走在街上幽靜,甚至冷冽。
“我一直都很驕傲。”許少陽開口說,眼睛一直盯著前方。
“嗯!”許茜茜由衷地點頭,在英國的時候,兩人時常見面,許少陽也常到她的寓所,幫她料理各種應該是男人去料理的事務。雖然在生活上很熟悉,甚至是親密,雖然許少陽溫和而照顧,許茜茜有種模糊的確信,很難走進他的內心,能觸碰到,但走不進去。那裡是一塊堅硬而不知其狀的所在,她覺得是傲氣。
“最驕傲的事情,是有你這個妹妹。”
“你又說笑了。”
“你身上有一種掩蓋不住的……火焰。有一次,我去接你吃晚飯,你剛從泰特美術館出來,我遠遠的,就看到了你。你在人群中,也會閃耀著光芒。好像那裡只有你存在,別的黯淡無光。”
“你真的這麼覺得?”許茜茜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語氣裡有點緊張似的。
許少陽轉過頭看著她。許茜茜劇烈地心跳起來,像是有什麼看不見的東西從一個看不見的方向猛地擊中她的心臟。這個眼神,這個眼神她在什麼地方看到過。她深深吸了一口氣。張文峰。記憶中從未經意的雪泥鴻爪此時掠過眼前,在她更年輕的時候,張文峰用這種眼神看過她。不記得是什麼情景了,可能是在某個飯局上,可能是在工作會議上,也許她說了什麼,張文峰會看著她,這個眼神。不止一次。現在她隱約感覺到,這個眼神裡,有自毋庸置疑而致的詫異。怎麼你自己都不知道?!甚至,她想起來,劉睿陽看著她時也有過依稀類似的眼神,當她神態自若地揮灑時。
“你覺得自己是怎樣的人?你的真實樣子?”許少陽問她。許茜茜沉默了好一會,捕捉著那個模糊而微妙的感覺。
“輕盈,但好像又很有力量。很多東西,我能看到裡面,和裡面握手,但是我不在裡面,好像是站在中間。”她慢慢說道。
許少陽看著她臉上那股小女孩般的自怡神色,不由微笑,接著問,“你再認真告訴我,你最渴望自己是怎樣的一個人?”
許茜茜往前走著,走到一圈光亮之下。遮天蔽日的懸鈴木終究也有枝葉疏漏時,陽光倔強地投射下來,照出一片小小的光芒,在延綿的林蔭中很是耀眼。她停下腳步,讓光芒映在她的頭髮上,說,“我總是能看到一個畫面,我穿著幹練的衣服,在燈光之下,手裡不會拿著任何東西,不需要酒杯,不需要筆,不需要權杖。我站在很多人面前,有夥伴,有對手,有強大的陌生人,有莫測的同路人,我揮著手,看著所有的人,在說著些什麼。我不會征服世界,世界也不會征服我。但我會……會改變一些東西。”
“我從小就發現,你不是個普通的小女子,絕不是池中之物。”許少陽輕聲說,“你身上有一種很多男人都不曾具備的格局,你應該屬於一個更大的世界,發揮你的天性和才幹,創造出比男人更出色的東西。你現在明白了,為什麼我最驕傲的是你?!”
“如果有一天我成為這個樣子,我也會很驕傲。”
“妹妹,你錯了!”許少陽看著光芒之下的許茜茜,搖頭說,“驕傲是個過程,不是一個結果。”
許茜茜猛地轉過頭來,陽光灑在她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