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對於天子召見,當事人李估很不爽快。他剛進入朝廷中樞之地,正是〖興〗奮時候,得意勁頭還沒有下去,思緒更是暢想如飛。此刻可沒什麼心情去卑躬屈膝的見那高高在上的皇帝。
不過李大人沒有拒絕的資格,只能將自己翹起的情緒壓一壓,隨著傳旨內監在背後無數道目光注視下出了閣門。
只轉過一個彎便到了內閣北面的文華殿,只見得殿外的簷下、階前列立持械shì衛、內監數十人,端的是警備森嚴。
李估被擋在了十丈外,傳旨內監先進去復旨,片刻後又出來傳了上諭,叫李估覷見。
李大人趨步進殿,進了門沒敢東張西望,只低頭暗暗注意前方。
然而當中卻是一方書案攔住了去路而好似說書先生一般立在書案後的不是朱部郎又是誰?
李估微微一楞,看見朱部郎大袖中伸出手指頭比劃著,李估便心領神會的繞過書案繼續前進。
與朱部郎的書案正對不遠處,在手持金瓜的錦衣衛大漢將軍左右shì衛下,是半榻式的寶座,寶座上有位明晃晃的黃袍人物,定然是當今天子。
李估哪有功夫看清楚天子模樣,先把一拜三叩的禮節做足了才是,為人臣者君前不可失儀,入直內廷之前學過的。
在叩首的同時,李大人用眼角掃了周圍幾下,從下襬顏sè可以看出,大約還有五六個緋衣高官在兩旁站著,估計就是前來shì講的大佬們了。
“平身罷。”金口玉音十分清晰,垂詢道:“林黛玉近來如何?”李估剛剛起身,卻被天子這句不知因何而起的問話搞得險些立足不穩,抬頭望著陛下瞠目結舌。
他在來的路上,短短時間內曾經設想出無數種可能,但絕對沒有想到天子會當頭問出這一句不知所謂的東西。
殿內諸公面面相對,俱都疑huò無比,這林黛玉是何人?
李估當然知道,林黛玉是上輩子中紅樓夢的女主角,這輩子雖然沒了紅樓夢,卻被李環姑娘聽他講了幾段紅樓故事後,生生造出一本《黛玉觀園記》。
堪稱是本朝第一反傳統女xìng向佳人才子詞話,而且開創了連載模式。
這書在江南閨秀中很是流行的,幾乎人手一捲。大有拳打《牡丹亭》,腳踢《西廂記》的勢頭。雖然文學價值比那兩本差了幾條街,但更爽快就是王道……
問題在於,江南距離京師兩三千里,宮禁內外隔絕更如天塹,天子能看到這本書的機率無限接近於零,聽這口氣他卻是看到過了?李估百思不得其解。
而且天子的意思就是詢問後面情節了,李估答不上來的。那書他也就看了開頭,後面哪有興趣繼續關注,更別節了。
也幸虧shì講的大叔大爺們不知道林黛玉是個什麼,還以為陛下詢問某個臣子近況,不然少不得進諫勸誡。
原來今日日講課題並非經史,由禮部員外郎朱放鶴先生主講文學之道。所以氣氛比較寬鬆,偶然講到人的才華時,殿內眾人產生了小小
的分歧。有人認為“三分天生,七分勤學”有人認為“七分天生、
三分勤學”。
比起軍國大事,這種爭論的確只能算小小的分歧,天子便問講官朱部郎的意見。
朱部郎卻道:“昔日吾以為勤學為正途,近日見了江南李估,始信世間確有才具天授者。”
話說李估的才華,不熟識的還好,越熟悉他的人越覺得鬼神莫測。一個只為了在公門當差讀過幾年書塾的人,四書五經都背不全,卻能張口成詩,閉口出詞,此外四海五洲風土民情幾乎無所不知,怎能不讓別人感到有些神秘。
&ní信思想和傳說頗為流行,大家見怪不怪了,只道是李大人得天之寵,還存有前生後世殘餘的慧根。其實這個解釋很接近真相了……,
天子聽自己這個遠房皇兄說到李估,想起在字中翻到的一本有趣好笑的書,便又問道:“江南名人喚作李估的只有一人否?現居何職?”
也在場的吏部尚書許大人答道:“近日新選直誥敕〖房〗中書舍人。”天子便下旨著內監去誥敕房察看,若李估已經上任便召過來見一見,卻不曾想上來就問林黛玉。
這皇帝陛下正當少年,十五六歲,倒也眉清目秀齒白chún紅,其它李估也不好細看。
大概天子也是意識到自己的言語有些唐突了,於是改口道:“朕聞你詩才出眾,是天生耶?還是勤學修來耶?”
李估連忙答道:“一多半是天生,不過自幼méng蔽不明,頑劣無知。但自景和元年後卻靈竅漸開,時有所悟。”
他倒是想說苦學,但從小到大念過幾天書鄉里都知道,說勤學苦修太欺君了,還不如編個天賦奇才。況且本朝對神童向來很優容,能佔點便宜也是好的。若是換成其他朝代,在御前李估就未必敢這麼大大咧咧的自吹天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