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百萬這次進京,主要目的自然是來見大女婿的,順帶試試看能否問候一下在宮中貴為皇妃的小女兒。
在大明朝的規矩裡,像金賢妃這種級別的妃子,一入皇宮就相當於慧劍斬親情,與宮外牽連幾乎都要斷掉,除非有天大的特恩才可出宮省親。故而金百萬雖然是國丈名頭,但與小女兒失去了一切聯絡。常言道一入侯門深似海,其實侯門與宮門相比差得遠,入了宮門才是深似海。
作為商家的本性,金百萬當然不會空手入京。鹽是不能亂賣的,於是他做起了徽商老本行,販運價值數萬兩的茶葉往京師而來,順便賺點花銷錢。估計在回程時,還得運點藥材皮毛之類的北方特產去揚州。
與他同行的高長江高員外也是徽商,與金百萬乃同鄉,十幾年前就相識的,不過寄居在上游的另一個商業重鎮漢口。這次高員外恰好也要販茶進京,在揚州拜訪過金百萬後,便合在一起走了。
到了崇文門,自然有大小夥計去過關繳稅,金、高二人在這邊涼棚裡歇息,不料卻聽到夥計衝進來叫一聲“被扣住”。
此時金百萬和高長江都站了起來,他們的貨物都是茶葉,不知道被稅關扣住的貨物是誰家的。
“老爺和高老爺的貨物一起過關,都被扣住了。”那夥計無奈道。
高長江皺眉道:“這是怎麼回事?我等又沒有不法之事。”
那夥計也是個伶俐人,早打聽明白了。“小的聽說。從去年上任的稅關大使陸老爺取用了連坐之法,以三十家為一批,一批一批的過關。一批之內互相督察,凡有漏稅者,本批三十家連坐。方才這一批裡,有個山東商賈被稅關查出隱瞞了貨物,所以老爺的貨物也被連累了。”
“豈有此理!”金百萬不禁拍案道。
高長江卻氣定神閒的勸道:“金兄不必擔憂。小弟我去看看,定叫貨物安然無恙。”說罷邁步出了涼棚,他的隨從連忙追上。金百萬也跟著過去了。
公案後面的稅關吏目抬起眼皮看了幾眼胸有成竹的高長江,以及和他站在一起的金百萬。聲音很淡漠的說:“你們二位是一起的?罰銀六千兩,打算怎麼交?”
六千兩!這可不是小數目。抵得上兩三個普通富人家全部財產了。高員外爭辯道:“怎能如此之多?又不是我們瞞報貨物!”
那吏目不耐煩道:“本司的規矩是連坐之後稅一罰二十,你們茶葉本該交稅三百兩,十倍罰銀就是六千兩,這有錯麼?交不了就拿茶葉充數,再敢囉嗦就把貨物全部扣了!”
這批茶葉是今日價值最大的貨物,按京師行情總價三四萬兩。別的商家最多也不過千八百兩的買賣,見兩個最大的鉅商與稅關爭論起來,也就帶著一絲僥倖心理遠遠圍觀,期望能沾沾光將罰銀免掉。
如論如何,高長江與金百萬對視一眼。雖然他們都很有錢,有錢到了常人無法想象的地步,但也不能這樣平白將六千兩扔到水裡去。
高長江又對那吏目道:“這批茶葉是要分出部分送給兵部鄧侍郎和順天府姚府尹的,可否通融一二?”
兵部右侍郎鄧大人與順天府府尹姚大人都與高長江有很密切的關係,鄧侍郎少小與高長江同窗。還受過高家資助才得以完成學業並趕考;姚府尹則與高長江從父輩起就有往來。
高員外這次親自入京,主要任務就是與兩位大員走動走動。再密切的人情,若不走動,那遲早也會淡薄下去。
論財產,金百萬這大鹽商遠比高員外多,但畢竟只是近十年才發了家。時日尚短,底蘊也不足。他贊助的那些讀書人還沒有混出大名堂的,只有幾個位居五六品散佈在各處,此外關係最密切的丁運使已經垮臺了。
所以金百萬看來看去,他的官場人脈中,最有出息的反而是天上掉下的某女婿,運作出一個皇妃,天下有幾個人做得到?有時候甚至覺得這是各種神佛菩薩對他無子的補償。
不然聽到女婿說要搞什麼銀號,金百萬立刻就表示要進京當面商議,並無條件支援。
但在高長江眼裡,金百萬這個女婿固然名氣不小,與他的人脈比起來還差的不少。一個沒什麼出身跟腳的五品和兩個要職三品有可比性麼?
詩人和官場是兩回事,至於金百萬說他女婿具有通天之能,高員外屢屢嗤之以鼻——這肯定是金百萬為了面子吹噓的。
一路上在金百萬面前,自視較高的高員外還是很有派頭的。當下畢竟是官本位社會,他高長江在官場人脈更深,又是有秀才功名的,當然地位就高。至於金百萬那國丈就是個虛銜,國朝妃子有什麼實際權力?
在涼棚裡見了那明理報,更是落實了他的猜想。這都閒到辦報紙了,可見那李大人在朝中是什麼處境?便忍不住出言戲謔幾句,惹得金百萬好生不爽,卻又不知如何辯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