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外界的種種議論,作為被打賭的當事人之一,石祭酒暫時並不為自己的位置太過於擔憂。
他擔任報紙總裁官,並不是靠誰去運作出來的,而是經過內外廷諸公集議的結果,用官場術語就叫做“得位極正”,僅次於御前廷推。
推翻這個結果相當於同時否掉幾位大學士和幾位尚書的意見,難度可想而知,就連天子也不能輕易駁回,李佑想奪回去更不容易。
相反,石大人甚至還對李佑有所期待,希望李大人在國子監協助他辦報。雖然他從李佑先前佈置中,對報紙構想略略有一鱗半爪的瞭解,所以自信也能辦出報紙來,但畢竟不如李佑在這方面認識深厚。
很可惜,石祭酒沒有盼來李佑,自從廷議後李佑一直對他避而不見,除了他主動上門那次。但國子監辦報所卻迎來了另外兩位副總裁官,都很有來歷,一位是福建道監察御史孫一江,據說是首輔徐閣老推薦來的;另一位是鴻臚寺少卿尤和,據說是文華殿大學士袁閣老推薦來的。
這足以證明,大佬們的政治敏感度是普遍高於一般官員的。次輔彭閣老沒有安插人來辦報所,那不是他沒有意識到報紙的意義,而是因為國子監歸禮部主管,禮部海尚書是他的親信,可以直接對國子監辦報施加影響,不用再惹人側目的另行安插人選去辦報所。
以前辦報是李佑自己的行為,所以機構命名為辦報所這個比較低階的名字。現在既然有朝廷認可,就要正規化了。辦報所便改名為辦報廳,暫時以差遣名義掛靠在國子監名下。
今後若真有大發展,那麼預計辦報廳還要繼續升級,改成辦報司或者辦報監。那時報紙將從國子監脫離出來,並與石祭酒無關了,而兩個副總裁就要成為正官的天然候選人——這就是諸大佬的佈局。
二月十四日。兩位副總裁到國子監履任,石祭酒心情複雜的在公房內接見了兩人。
一通見禮和“久仰”之後,賓主分坐。寒暄幾句後,三人就報紙的事情深入交談。忽然聽到雜役在門外稟報道:“李督學請見。”
那李佑一直不露面,偏偏此時來見。是巧合還是蓄意?石祭酒愣了一下,將李佑請進來。其實李佑這次真是巧合,他現在根本不關心國子監辦報所變成什麼樣子,有幾個總裁與他也沒有關係。
進了屋後李大人雖然瞥見石祭酒身邊坐著兩位官員,其中一個面生,另一個卻有點眼熟又記不清是誰,但從座次看出這兩人地位也就一般般,所以也懶得問是誰。只對石祭酒拱了拱手道:“有幾件小事,欲請石大人高抬貴手。”
石祭酒抬手道:“有話但講。”
“前幾日,本官自掏腰包在典籍廳打造了些字盤。這兩日要將其搬走;還有,本官欲向監中典籍廳借三五個印書工匠。”
不傻的人聽到這幾句,都猜得出李佑要幹什麼,石祭酒呆了一呆,連忙問道:“你意欲另起爐灶麼?”
“不錯。既然朝廷不許本官在國子監辦報,本官當然另尋出路!不瞞石大人說,本官已經在崇文門內大街與朝陽門內大街路口買了三進屋舍,為的就是辦報!”李佑毫不遮掩的說。
果然是要辦報了,那個路**通十分便利,確實是好地方…屋中其他三人彼此對視一眼。都很驚異。
作為朝廷任用的國子監辦報廳正副總裁官,他們都對李佑提倡的新式報紙小有研究過,自然也都曉得私人辦報的一些關竅和難度。
首先,大明律的確沒有規定私人不準辦報,或者說大明律裡關於辦報這事根本就是空白,現在手抄報還是比較流行的。但空白可以彌補,朝廷當然可以出臺新的法令,以防止妖言惑眾之類的名義禁止私人隨意辦報。所以私人辦報法律風險很大,只有國子監這樣的官府機構不用擔心這類風險。
其次,辦新式報紙投入不低,能不能賺到錢是個未知數。朝廷和官府辦報,可以為了“教化人心”不惜成本,無非一年砸進去幾千兩銀子而已。但私人辦報若源源不斷的賠錢,那圖的是什麼?
第三,辦定期釋出的新式報紙,技術上就必須要採用靈活快捷的活字印刷,以應付高頻率定期印刷的需要。但目前印刷這個行當,出於成本考慮,一般也沒有緊迫的時間要求,因而絕大多數採取的還是人工雕版印刷方式。
從這個角度來看,擁有二十八萬個銅活字的國子監才具備辦報條件,李佑想私人辦報,一時半會他從哪裡去找活字?如果從頭鑄造一整套夠用的活字,那也費時不短,早就失去了先機。
如果不用活字,靠著雕版印刷,為了短時間內完成製版,那麼必須要常年聘用上百熟練工匠不可,成本反而極其高昂,速度還比不過活字。
第四,辦報紙必須要拉起一批具有足夠素質的人力,讀書人、工匠、雜役都需要很多,這方面一般人更不可能與坐擁三千師生和上千工匠雜役的國子監競爭。
綜上所述,私人辦新式報紙在沒有前例可循的情況下,高成本和高風險都是令人望而生畏的,只有官府才可以承擔得起。不得不說,李佑當初眼光不錯,整個京城似乎只有國子監具備最成熟的辦報條件。
所以對此屋中正副三總裁委實不明白這李大人是怎麼想的,就是個性不服輸,也不能如此冒險拿自己身家賭氣罷?辦報中的難處,他應該是最清楚的人了。
對於其他人詫異的目光,李佑無視了。又一次問道:“準也不準,還請石大人發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