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向裡邁出一步,要重新回到殿中。如果不是錯覺,踏出這一步後李大人彷彿隱隱聽到了幾聲歡呼。這是他個人的一小步,卻是整個朝局風向的一大步。
有歡呼者,就有失意者,失意者自然不會輕易放棄的。
李佑正打算從兩側朝班中穿過走到丹陛前,才前趨幾步,右側就有人在班位上戟指喝道:“李大人!事有不遂便妄意求去,此乃心術不正,意欲挾制朝廷求官也!汝其心可誅!”
李佑冉冉前行,目不斜視,嘴裡信口而言道:“本官豈為一身官職哉?只為嚴明祖宗法度爾!諸公皆可見,本官進諫祖制在先,求去在後!庶幾無愧!”
又走了幾步,左側群臣中有人大喝道:“李大人!你若真心求去為諫,何故去而復返?難掩悠悠眾口,亦難遮眾目睽睽!顯是賣直虛偽、小人行徑,見風使舵而已!”
李佑徐徐前行,仍然目不斜視,口中輕描淡寫道:“本官重返,並非為廷推官職。乃是方才一時情急口不擇言,有誹謗君臣之過,心中有愧,欲謝罪於陛前也!莫非還不許人知錯了嗎?嘗聞知錯就改,善莫大焉!”
話說在數次出風頭的朝議中,李佑嘴炮大戰的時候經常跑到最前方,大多數人看到的只是個背影,亦或是側面。
如今看到李佑從殿門迎面而來,款款而行,方才的憤慨激烈居然一掃不見。只見得其姿容高標,風輕雲淡,揮灑自如。在兩側唇槍舌劍左右夾攻之下,隨口應聲而答,卻絲毫不落下風。
不由得暗道此子只論處驚不變、言辭敏給這點,便絕非凡俗也!
李佑到了丹陛前,叩首道:“臣見識短淺,執迷不明,妄議朝綱,言辭辱及君臣,其罪難恕,惟請聖母發落。”
方才丹陛下紛紛擾擾的熱鬧大戲都看在慈聖皇太后眼中,心裡煩悶的緊。如果有可能,她真想學著戲詞裡喊一句“推出午門斬首”,但那不現實,至少在文皇帝之後的大明不現實。
她知道,重返殿中的李佑此刻就是文官團體的臉面代表,做給勳戚看的代表,只要處罰太重,就會被群臣一擁而上、不死不休的勸諫。
她又醒悟到一個道理,為何歷代先皇都遠離朝臣,任由君臣相隔,朝議面議幾乎絕了跡。如果都像她這樣勤奮視朝,時常與朝臣議事,若時常與群臣對立,只怕氣也要氣死了,還不如眼不見心不煩。
可惜後悔也來不及,這些心得只能傳與後人了,錢太后惘然暗道。
在徐首輔再三催促和提示下,慈聖皇太后無奈下諭:“李佑罰俸三年,廷推繼續!”
說完,太后起身離開武英殿,結束了秉政期間的最後一次視朝。
之後廷推的結果很顯然,李佑絕對優勢入選為檢校右僉都御使、提督五城兵馬指揮司。
這個廷推結果按照程式,還將上奏待批。內閣票擬肯定順利過關,批紅問題估計也不大,走完程式發至吏部怎麼也得花一兩日功夫。
不少人圍著李佑賀喜,正五品的科道清流官,不是凡品,流品甚至高於知府。以此起家,前途只要不坎坷,必然是無量的,絕對值得大喜特喜。
李佑應付了幾下,正欲離去,卻見彭閣老面帶微笑的祝賀:“恭喜李大人!”
他心裡不禁咯噔一聲,今日之事雖然最後互放一馬,但只是個緊急情況下的交易,談不上彌補關係,仇隙還是很深的,怎麼會值得彭閣老笑著祝賀?
不過很快他醒悟到,從前這些大學士始終將自己當做小人物,在不屑中屢屢露出破綻,又因瞧不起自己而顯得很容易氣急敗壞,那不見得是真正狀態。
現在這樣子,才算是正視自己,有了點正常的態度,笑裡藏刀這門技術不稀奇。
想到此處,李佑同樣露出迷人的微笑,拱手還禮道:“謝過閣老抬愛。”
不過李佑仍有個疑惑很是不解,許靠山為何放棄了打擊首輔、自己上位的機會?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