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仍沒有戳出州衙河工的本質問題,那就是他們嘴裡為什麼要將危險性淡化?“老丈可知,他們對本官保證說萬無一失,你看這是為何?”
戴老頭也疑惑了,“河道的事情,誰敢在事前說萬無一失的?”
李佑便又旁敲側擊問道:“對岸那邊被淹過麼?”
“大人是說祖陵?自然也是不可避免的,但都不大。例如五年前洪災,水漫進了祖陵神道。因為那邊地勢高…啊,小老兒明白大人的疑惑了!”
聽至此,李佑心裡也像抓住了什麼,緊著問道:“老丈明白什麼了?”
戴老頭忽然立起來,枯瘦的身軀在李佑眼前一矮,跪在地上拜道:“請李大人先答應小老兒以泗州蒼生為念!”
李佑急的跳腳,他託俞家村請熟人過來垂詢,就是為了聽個痛快話,沒想到又遇到個提出條件吞吐吐吐的。
什麼事都不說出來,要他答應什麼啊?一諾千金豈能輕易出口?李佑大為不悅,拂袖高聲道:“本官奉了朝廷之命來這裡巡視,爾等地方民眾就該言無不盡!難道有要挾本官的道理嗎?你若不肯吐實,本官另請高明去,休想本官感念你分毫功勞!”
戴老頭伏地不起,不知為何老淚縱橫的泣道:“別人皆以為東西兩岸地勢是一樣的,但昔年測過,西岸祖陵地勢實比東岸泗州要高,但此事知曉的人並不多。州衙河工有所隱瞞,正是擔心西岸祖陵遇險時大人你承受不住,下令決東岸泗州城大堤洩洪啊!”
肩上責任與汛情緊密相連的李大人聽到這個訊息,心神劇震!第一時間閃出的念頭是竟然還有這個辦法?
隨即又閃出另一個念頭——為了保祖陵這麼做也不是不行…
最後才想到,若是這樣,泗州這個千年古城豈不就要沉沒在自己手裡?雖然在另一個時空,泗州城確實遭受了這樣的命運,但是到自己手上就有點…
“泗州城地勢本來就低,若再決了大堤,洪澤水勢毫無阻礙的全力傾灌,滿城都要成為魚鱉了。自此水勢將再難消退,人間不復有淮汴古城泗州了!懇請大人以數萬蒼生為念!”戴老頭長跪不起,涕淚交流道。
李大人勸道:“老丈勿慮,今年水情或許不至於此,何必杞人憂天也。”
送走了戴老頭,李佑獨自坐在俞家宗祠裡,眉頭都快擰在一起了。
現在可以明確,州衙那幾個老河工果然是彙報的不盡不實了。不管是竭力淡化當前水情的危險性,還是故意不提祖陵比泗州地勢高的情況,目的就是為了避免誘發自己產生決泗州大堤保祖陵的思路。
畢竟對於官員來說,龍脈祖陵是絕對不可以淹沒的必保物件,沒有任何一個人可以承擔得起責任。別說泗州城,就是大內紫禁城也是可以犧牲的。
今年祖陵也許會遇到危險,也許不會,無論機率多大,在這個絕對不可以出現差錯的問題上做好最壞的打算大概總是沒錯,更別說從各方面水情資訊分析,到了九月汛情高峰時,局勢會很危險的。
那麼遇到危險時,他這個承直郎、揚州府通判、署理江都縣事、兼管揚州府守備司、奉詔命協理洪澤河務李大人有這個決心去掘了泗州城大堤保祖陵嗎?
做了將近兩年官員,李大人終於體會到責任重於泰山這句話了。若僅僅是幾家幾戶,他李佑也不是心慈手軟的人,孰重孰輕分的很清楚。但是毀掉一座城牆周長九里的城市為代價讓李大人很震撼,比較起來當年陳知縣為了修堤打算炸平一座小山取石算什麼。
權力是個好東西,但有時候也真不是個好東西…
李佑伸手拍了拍幾乎沉浸於災害後果不能自拔的腦門,想那些都沒用,需要決斷時再下決心就行了,關鍵是目前可以提前做些什麼?
忽然李佑又想起一個問題,那王知州知不知道這些情況?這很重要,他知曉和不知曉,那是截然不同的,知曉了就是故意隱瞞,不知曉就是疏忽大意。
如果是疏忽大意還好,但若王知州故意隱瞞,那就又是一個能讓人耗費心神去思索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