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幽暗
承福坊張家,後罩房,最西邊的小雜貨間裡,住著一名蓬頭垢面的年輕女子。
女子失魂落魄地坐在臨時搭建的木榻上。
屋外傳來腳步聲。
能聽出是兩個人的腳步聲,其中一人停在月門處。另一個人撞開門,走進屋裡,他手裡端著水盆。他把水盆放到板凳上,向年輕女子面前挪了挪。
也就是十天前,這名年輕女子還是風光無限的康王女,洛陽城裡的風雲人物,號稱檀傑人。
可是在十天前的那場盛會上,曾經高高在上的康王轟然倒下,王女也隨之落入深淵。
當時全洛陽城五分之一的人都在洛河邊上看神女鬥彩,怎能缺少趙檀這樣一個愛熱鬧的人呢。她正饒有興致地看著臺上的表演,可突然她見到了讓她永生難忘的一幕。
她見到父王登臺,聲稱自己成為皇帝,緊接著又見到一名魁梧戰將帶兵衝上高臺,砍掉父王的腦袋。在那一刻,趙檀腦子裡一片空白,若不是身邊有人扶著,她甚至會癱坐於地。
隨後場面大亂,胡亂中她望見趙御從擂臺上拎起康王*淋淋的腦袋……
“洗洗吧。”
走進屋裡的青年是張家少爺,張之魁,一向講義氣的他把趙檀領到自己家,藏在後罩房的小雜貨間裡。而在月門處放哨的人,是張家義子霍子珍。
趙檀有些神不守舍,手指不停顫抖。她懷念父王,痛恨殺死父王的人,也狠梁王妃。康王趙棣的結髮妻子,如今康王屍骨未寒,她竟然就在北市、南市、西市巡迴講演,
肆意詆譭康王,淨說些難聽的話。她簡直是不要臉了,甚至往自己頭上扣屎盆子,以這種方式侮辱康王,還說趙檀是梁妃與家奴張康苟且而生。罵康王是偽君子,是畜生,逼迫她幹出這樣那樣齷齪事……
“以後你別去看了,我想王妃也是被逼無奈。若她不這樣表演,她和梁氏家族都活不成的。”張之魁又把水盆向前挪了挪。
雖然趙檀落魄,但有霍子珍張之魁照顧她,她還不至於弄得像個乞丐。之所以要把自己打扮成這樣,只是為了不讓人認出她來。
趙檀抹了磨眼淚,低頭洗臉,習慣性的抬起頭,等待奴婢給她擦臉。可當她見到水盆裡倒影出蓬頭垢面的自己,突然哽咽出聲,一腳踹翻水盆。
水“嘩啦”一聲落到地上,澆在張之魁的褲腿和鞋上,張之魁皺了皺眉,沒說什麼。
其實趙檀早就知道她不是趙棣的女兒,可她並不是野種,而是福王的孫女。
都說是萬隆帝德行敗壞,凌辱與他政見不合的福王家的女人,把福王氣得上吊而死。隨後福王府諸王子在祁王(魯山郡王趙晃的父親)的保護下紛紛離開洛陽,去往相州。
趙檀就出生於相州,是十幾年前,康王趙棣偷偷過繼而來,以掩人耳目。
雖然趙檀不是康王女兒,但趙檀對趙棣還是很尊敬的。趙棣在日常生活中是一個有品味的人。他沒有不良嗜好,平時就是看書,練字,畫畫,下棋,十分高雅的一個人。
雖然趙棣對趙檀有些不冷不熱,但從沒虧待過她。
可以說趙檀是從小兒被寵大的,想要什麼有什麼,這也養成了趙檀桀驁不馴的性格。當然,窮人也有桀驁不馴的,流氓也有桀驁不馴的。一個人是否桀驁,主要還是基因決定的,外部環境只是起到觸發和推波助瀾的作用。
張之魁又打來一盆水,這次趙檀不發脾氣了,梳洗一番,坐在榻上。
她直勾勾地盯著窗外:“我要給父王報仇。”
張之魁放下水盆,坐到凳子上:“別說氣話了,如今秦王赦免令貼在公示牆上,那裡有你的名字,只要你去庚王府投案,就不會有事的。何必逼著自己走上絕路?”
趙檀不吭聲。
張之魁又道:“之前我們還擔心這是秦王的誘敵之計,可現在看來他是真的放過名單上的那些人。因為頭一批赦免的人當中,已經有好些人離開洛陽。官府都正常批覆路引,毫無阻擋。我看秦王是有誠意的。”
趙檀瞪視張之魁:“有誠意,仇恨就沒了嗎?”
張之魁道:“我還聽說,秦王在擂臺上殺的那個人根本就不是康王,而是一個替身。”
“怎麼可能!我親眼所見,還能有假?”
“當時你距離有多遠?你能看得清嗎?我也是見過康王的,在那麼遠的距離,我不敢保證不看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