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炷香後,顧辭就出了御書房。
彼時天色尚早,他便去了一趟天牢。天牢已經恢復了重重守衛,邱大人沒有回大理寺,還在天牢候著——雖然顧公子說了,按照規矩來辦,但這規矩也不是一時半刻走地完的,顯然,送達陛下的文書首先需要謝大人過目。
而謝府今日大婚,這樣並不“急於一時”的事情,顯然並不適合今日遞交到謝大人書案前去自討沒趣的。
是以,邱大人將人押回天牢後,就沏了一壺茶,慢條斯理地開始構思、潤色這文書,想著如何才能既將罪人罪狀羅列地一清二楚,又能在顧大人的陰影之下,稍微彰顯一下大理寺、抑或他自己的功勞……
正絞盡腦汁的時候,通報說顧辭來了。
於是擱了筆趕緊迎出去,不知道是不是錯覺,感覺這會兒的顧辭整個人都帶著寒意,方才雖也疏離卻溫潤,此刻倒像是這水遇寒結了冰似的。
“邱大人。”顧辭拱手,並不寒暄,直截了當地,“方才去了趟宮中,陛下讓微臣帶幾句話給那牢中之人,不知邱大人這邊,可方便?”
“方便、方便……自然是方便的!顧大人請……”邱大人一邊帶路,一邊小心翼翼地旁敲側擊,“不知,陛下對這事,準備如何處置呀?陛下……可有什麼話帶給微臣?”
“倒是不曾提起。”顧辭搖頭,揹著一隻手跟在後頭,“畢竟是皇子,雖為君臣,也是父子……陛下心裡頭也難受呢,再等等吧。”
邱大人低頭應是。
顧言卿的牢房還在原來那個,賽斯卻不曾看到,也不知道關何處去了。顧辭回首看了看,邱大人心領神會,“那同夥關押在地牢裡,他體格強壯、力氣高於常人,下官就格外慎重了些。”
“嗯。”顧辭點點頭,“那人叫賽斯,使地一手好弓箭,的確是力大無窮,你們看押的時候注意些,莫要被他傷著了。”
“是。謝大人提醒。大人……人就在前頭了。下官就不過去了,陛下交代的話,下官不便聽,瓜田李下的……您自己……”想說您自己小心些,轉念一想這位大人今日露的那一手,便覺得這話實在有些多餘,興許還有些貶低了對方的意思。
是以,長袖善舞邱大人瞬間轉了意思,“大人您自己過去吧,這兩日地面溼滑,注意腳下臺階。”
“好。”顧辭點點頭,並未客套,只款步朝天牢最裡面走去,袍子曳過地面,他也不在意,只閒庭信步的樣子,倒像是在自家後花園裡散步般,緩緩停在了顧言卿的牢房門口,“郡王殿下。”
顧言卿懶洋洋地,掀了眼皮子看他,陰陽怪氣,“喲,這不是咱們的顧大人、顧公子嘛,倒是一直以來,都低估了你……這一身的武功,怕是在膠州戰役裡,也沒折損幾分吧。”
“倒是折損了一些的。”顧辭笑意清淡,老實極了,“只是也不算多,勉強對付一個郡王殿下還不算大問題。”
“顧辭……你想過沒有,皇帝若是知曉此事,此刻他有多信任你,那一刻,他就會有多想殺了你!”顧言卿扒著牢房,咬著後牙槽狠狠地詛咒,“顧辭,你也沒贏!等我見了皇帝悉數告知,若我死了,我在黃泉路上等你……想必,也無需等多久的……”
“哈哈!顧辭,你也沒贏!”
聲音癲狂,牢門被他晃地嘩啦嘩啦作響,聲音傳出很遠,傳到邱大人耳中,他容色大變,悄悄往後退了兩步,藉著石牆遮擋住了自己身形。
顧辭輕笑,“可你……見不到陛下了。”
“不可能!”顧言卿一個字都不信,就等著見了皇帝拉顧辭下水,既然必死無疑,那拉個墊背的總是好的,他早已打定了主意,“我這樣的身份,大理寺斷斷不敢妄自斷案治我死罪的,無論如何,文書該呈報皇帝由皇帝來親自審問定我罪責!”
“看來……郡王殿下對大成律例倒是很熟……”顧辭撣了撣衣袖上並不存在的灰塵,微微後退了半步避開對方唾沫橫飛的範圍內,聲音卻比之前還要低了幾分,“陛下自然也知道。可是,殿下犯下如此醜事,置皇室顏面於不顧。陛下為人,最重顏面,你等著他親自審問定罪,又可曾想過,陛下……真的願意當著朝堂文武百官的面、當下天下萬萬百姓的面,來審這一樁醜聞嗎?”
“你……”彼時篤定的,此刻卻多少有些不確定了,“你……你是何意?”
“忘了告訴殿下一件事……從太和郡回來之後,微臣接了陛下一道密旨……嗯,就微臣擔任刑部侍郎之前,陛下給了微臣一道密旨,讓微臣……受命為他辦點兒差事,譬如……暗中除掉一些,不太能堂而皇之除掉、可擱在眼皮子底下又實在膈應的人……”
顧言卿臉色一變,下意識縮了手,往後退了一步。
顧辭低頭整理自己的衣袖,輕輕撣了撣,“是的,殿下沒猜錯……如今,殿下於陛下來說,就是這樣的存在。一個除之而後快、卻又不能當著天下人的面除掉的存在……”
“放屁!”顧言卿勃然大怒,“顧辭,你放屁!皇帝怎麼可能授命你做這種事情?!顧辭,你就是想在我見到皇帝之前先弄死我是吧?!一定是的!來人吶!顧辭要殺了本殿下滅口啊!快來人啊!顧辭要謀殺當朝郡王殿下!”
“快來人吶!”
聲音響徹整個天牢,有不明所以的獄卒匆匆而來,就見到躲在一邊的邱大人,一時間進也不是,退也不是,一個個進退維谷低聲問邱大人,“大人……您看?”
哎……
這顧大人也是,說了什麼將裡面那人嚇成這樣?要說顧大人真的要殺人滅口,他是不信的,至多就是出言恐嚇一二罷了。邱大人擺擺手,“本官過去看看,你們下去吧。放心,顧大人有分寸,不會出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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