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來習慣於東躲西藏的小八,早就練就了一身極擅躲藏的本事。這些日子他都躲在這片林子裡,前兩日士兵過來搜查的時候,他東躲西藏地逃了過去。其實當時並不知道皇后舉辦了蹴鞠宴,若是知道,怕是他一早就離開了。
只以為是士兵例行巡邏。
春宴那日一早,林中喧囂引起了他的注意,好奇心使然,他便出來看了看。就看到坐在一國皇后身邊,漂亮地有些過分地姑娘,金尊玉貴的樣子令人不忍多看幾眼。
竟是忘了離開。
後來見她轉身看來,驚慌失措之下才慌忙逃竄,和之前無數次一樣……他害怕從這麼好看的姑娘眼裡,看到再熟悉不過的厭惡和嫌棄。
然而沒有……
一直到此刻,這個姑娘就蹲在自己面前,她那雙一看就從未經歷過風霜雨雪的手梳理著自己的頭髮,她說,“我叫時歡,你是小八,師兄告訴我的。”
那一刻小八便覺得,不管明天怎麼樣,哪怕此刻只是一場夢,也希望這夢永不醒來。
“我……”
小八張了張嘴,像一隻徹底伸展開觸鬚的蝸牛,低了頭,囁嚅著說道,“我、我見過你的。”聲音難聽,嘶啞異常,但他說地很慢,顯得格外認真。
“嗯。我知道。”姑娘很有耐心,笑容很溫和,像是深冬月夜裡,一團橙暖的光,足以慰藉一個孤苦無依的旅人,她蹲在他面前一步之遙,伸手,“馬車就在不遠處,同我一道回去,換身乾淨的衣裳,好好睡一覺,好嗎?”
他不願意。
他不敢見顧將軍,不敢見林副將,不敢見很多很多人……他,是個逃兵。
可……這是這些年來唯一一個願意蹲下來和自己說話的人。唯一一個,他不知道有生之年還會不會遇到下一個。於是……他點頭,沉默著答應了。
一路上,他都像是找到了母親的小雞仔,亦步亦趨跟著時歡,身後是被時歡刻意眼神交代過的顧辭和林淵。馬車裡香氛嫋嫋,很好地安撫了一個多年來都沒有睡過一個好覺的少年。
他很快睡著了。
做了個很長很長的夢,夢裡青春張揚,鮮衣怒馬。
……
我叫小八。
家中排行第八,故名小八。最早的時候是有姓的,但這些年來,我連自己都忘了自己姓什麼了。
我本應死在膠州戰役裡。
在後來極為漫長的歲月裡,我無數次想過,也許我真的死在那一天裡,該有多好。可當初的我,面對死亡來臨前,那一瞬間的恐懼,讓我當了一個逃兵。我瘋了一樣,只知道轉身就跑,跑到整個人都不敢停下來,一直逃到一處懸崖邊,跳了下去……懸崖底下巨木叢生,救了我的老農夫說,彼時我的整隻眼睛,被一根枯樹枝戳地血肉模糊。
等我醒來已經是幾個月以後了,農夫醫術不精,用錯了藥,於是我的聲音徹底被摧毀。
等我能夠走出那座山谷的時候,已經是一年以後了。老農夫已經死了,某一天出門砍柴,之後就再也沒有回來過。興許是被什麼野獸叼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