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傳庭端起茶杯,微微一笑,反問:“繼續南征,徵誰呢,獻賊?”
吳甡尷尬一笑,繼而說道:“白谷莫要與我打啞謎了,你知道我說的是誰,自然是南京了。”
孫傳庭笑了:“吳大人,當初大都督府制定南征計劃的時候,我還在固原呢,您卻早已入閣,按照如今朝堂的規矩,除了一些戰術、戰役上的細則,南征的戰略規劃,內閣可是要與大都督府一起構建,且全程監督的,南征的目標就是平定闖逆,克復中原,相機入蜀,征伐獻賊,這十六字的章程,可是秦王與內閣諸位大人一道制定的呢。”
吳甡摸了摸下巴,更是尷尬了幾分,孫傳庭說的是沒錯,當初在南征尚未成行的時候,內閣除了周士奇,都是建議暫緩,秦王力排眾議,篤定南征之後,輔臣們更是參與其中,生怕漏掉了什麼關鍵環節,其目的就是擔心孫伯綸摟草打兔子,把江南之地一道收拾了。
可是自從平定了闖逆,秦王便在西安與洛陽之間徘徊,來往的文書也多與賑災、安民和派遣官吏有關,一開始內閣還擔心各軍是大戰之後,積蓄力量,有人甚至說,若是不繼續南征,秦王留在中原做什麼,肯定是在密謀渡江計劃。
人只要確立了某種觀點,總是可以從細節處找到蛛絲馬跡的證據,甚至不由自主的曲解甚是偽造,但是大都督府的公函可以偽造,軍隊的行為可以掩飾,江南的事情可是擺在明面上的,若是真的繼續南征,江南那邊應該更早知道,那麼通州碼頭不會每天都有運糧船到了,南京的內閣重臣雖然多不知兵,但糧食是重要軍用物資這件事不可能不知道的。
一直到秦王返京的訊息傳來,仍然有些人不信,包括吳甡,既然是凱旋返京,怎麼不獻俘,怎麼不典禮,平定闖逆多大的功勞,如何不彰顯武功,佈告天下?
“南征,真的結束了!”孫傳庭見吳甡有些不依不饒,當即認真的說道。
這個時候,門外有一個僕人走了進來,在吳甡耳邊耳語了幾句,孫傳庭見吳甡臉色變了,還未曾問出口,吳甡回答:“秦王進京了,去了工部在城外的一處莊子,說是蒸汽機試製成功了,讓禮部褒獎郎中王徵,並準備封他為侯,做好擬定封號的事情。”
孫傳庭微微點頭,道:“秦王既已經回京了,那南征之事也該明瞭了,吳大人心結已解,卑職便告辭了。”
說罷,就要起身,吳甡連忙攔著:“白谷莫慌,還有一事相詢!”
孫傳庭坐了回去,手指點在桌子上,道:“吳大人是想知道,秦王為何不繼續南征,一舉下江南,入南京,將大明兩京十三省握在手中?”
吳甡道:“白谷說的正是。”
孫傳庭微微搖頭:“卑職不過是新近入閣,以往與秦王也少來往,對北府,對秦王瞭解尚不及吳大人,吳大人又何必問卑職呢?”
吳甡滿臉嚴肅,認真說道:“白谷知兵,甚於朝中諸大臣,若不詢問白谷,本官難道去找洪承疇不成?”
孫傳庭無奈的搖搖頭,在大明這個時代,許多人都會被人稱讚為知兵,但多是沽名釣譽罷了,朝中重臣之中,真正能稱作知兵的,便是首輔周士奇和兵部尚書陳新甲,但周士奇的功績都是秦王打不出來的,而陳新甲更是精專錢糧、練兵之事,未曾上過戰陣。
“請白谷為本官剖析一番。”吳甡放低了姿態,請教道。
孫傳庭自知躲不過去,也不想得罪吳甡,日後還要同朝為官,而吳甡也是能規勸秦王的,孫傳庭只得答道:“秦王暫緩江南之事,既是不好打,也是不能打,更是不願打!”
“何為不好打?”吳甡坐直了身子,直接問道。
孫傳庭道:“中原與江南不同,從天啟年開始,中原多番遭流賊、東虜肆虐,秩序淪喪,百姓困苦,又逢天災,各地鄉紳不僅不體恤百姓,反倒是盤剝壓榨,百姓對官紳早已是深惡痛絕,所以闖逆得以借百姓之力,縱橫中原,侵犯神京,而北府南征,亦是如此,試想,各地縉紳要麼是名聲不佳,要麼附逆從賊,為中原百姓唾棄,秦王既拯救百姓於水火,又行均田之實,百姓如何不支援,所以大軍一路南下,百姓簞漿壺飲,以迎王師,南征是民心所向,自然無往而不利!”
“但江南又不同了,江南少受流賊屠戮,秩序安定,民生雖有疾苦,卻也可以過活,當初闖逆、獻賊縱橫江北一帶,百姓雖然怨懟,但是更恨官軍,也有賊過如梳兵過如篦的說法,百姓害怕王師南下擾亂秩序,在蘇北、湖廣乃至四川,許多村鎮、城池,百姓自發結寨自守,抗拒王師,更不要提,江南縉紳不滿秦王苛待,為保家業,主動抗擊了。因此,王師平地闖逆,是秋風掃落葉,但要是下江南,便是困難重重了,這仗不好打!”孫傳庭認真的說道。
“那如何不能打?”吳甡又問。
孫傳庭道:“攻伐之事,不過是兵馬錢糧,缺少一樣都不行,方才說了,征伐江南困難重重,需要舟船、也需要更多兵馬,舟船需要時間打造,新軍也需要時間訓練,如今北府實力,便是渡過了江南,僅憑延綏、平賊二軍,也是打不開局面的。再說錢糧,朝廷如今是不缺錢,但是缺糧食!”
吳甡微微點頭,此次南征,中原定鼎,關中收復,而北方各地仍舊是處於天災肆虐之下,山西、山東尚且只能自給自足,但直隸特別是京畿就需要外來輸入了,而南征又多了河南和山西,從戶部賑災的糧食消耗來看,至少多了一千萬吃飯的嘴,要知道,因為闖逆大肆徵發勞力,關中和河南的農業生產基本停滯,春天沒有撥下種子,秋天又拿什麼收穫呢,就算老天開眼,也得等到崇禎十四年的秋糧下來,才能改變缺糧的局面。
朝廷賑災糧食只有三個地方輸入,一是河套,二是江南,三是海運,海運來的多是廣東甚至安南、暹羅的糧食,多輸入京畿,江南糧食一直有限額,除了漕糧,沿河運河也就消化了,河套出產的糧食還要用於練兵,實在不宜再發動大規模的戰爭了,打打獻賊尚且有餘,若是征伐整個江南,那得所有人勒緊腰帶了。
“那秦王為何不願意打?難道秦王想要割據北方,再行南北朝並立?”吳甡詫異問道,但很快又自己搖頭,如今大明的高層都是知道了秦王對於土地的渴望,就是漠北的蠻荒之地,西域的沙漠都是來者不拒,天下最為富庶的江南,他又如何放棄呢,再者說,北府軍團能征善戰,又不是沒有能力渡江南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