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時烈這廝,竟然跟我玩趙氏孤兒的把戲!”孫伯綸拍案而起。
確實如吳甡所說,待李淏的兒子到了南京,只要證實身份便是如今朝鮮唯一的繼承人,若是孫伯綸再出手刺殺,日後再得朝鮮,難免遭人非議。
“吳先生如何得知此事,又可知李淏幼子到了哪裡?”孫伯綸問道。
吳甡微微搖頭,說:“乃是年前冊封李淏監國的禮部郎中所說,其本就是朝鮮人,又與宋時烈相交甚好,濟州事,他收到宋時烈遺書,說明了此事,只是被臣暫時壓了下來,至於李淏幼子到了哪裡,臣也是不知,不過應當尚未到南京。”
“如何這般說?”孫伯綸問。
“送走那孩子的是一個灣商,寒冬臘月出遠海,恐有禍事,又毫無準備,若由臣猜測,可能去了日本。”吳甡淡淡說道。
孫伯綸略略點頭,心道宋時烈被抓之前肯定是察覺到了什麼,不然也不會送到南京去。
“多謝閣老告知此事。”孫伯綸說話的時候,言語恭敬了許多。
吳甡道:“臣不過是為大明著想,此事臣為不支援,但事已至此,又該如何呢,只能陪著殿下一條道走到黑了。”
孫伯綸笑了笑,道:“閣老放心便是,我定然不會讓此事傳揚出去。”見吳甡神色緊張,孫伯綸道:“我雖殺人無數,卻也不會一幼子出手的,放心便是。”
吳甡點點頭,卻也不知道孫伯綸將會如何做,也不願意過問,孫伯綸從懷中掏出一封奏摺,放在了桌上,推給了吳甡,道:“閣老,您的心病,今日有著落了。”
“什麼事情?”吳甡按住那奏摺,問道。
孫伯綸笑道:“您忘了當初我如何請您入朝為官的嗎,您可是差點就去了南京呀。”
聽了這話,吳甡的神色一時複雜了起來,闖逆進京的時候,吳甡因為黨爭被貶謫到了山東做巡撫,督促劉澤清勤王失敗的他,率領家僕孤身前往京城,誓要為大明殉葬,趕到的時候,京城已經被北府軍團收復,但孫伯綸執掌權柄,京城眾臣又多附逆李闖,多是不用,吳甡在京城奔波,要求孫伯綸還政天子。
孫伯綸知道吳甡是忠義之屬,又有曹變蛟求情(當初曹文詔立功,洪承疇扣押功勳,是吳甡上書辯解的),孫伯綸便給了吳甡一個機會,吳甡得以入閣,吳甡也藉著這個機會想要勸解孫伯綸繼續維持國朝三百年與士大夫共治天下的傳統,卻遭到了拒絕,接下來便是南北對立,孫伯綸對士紳階層口誅筆伐,雖然吳甡也同意一些看法,但仍然不希望秦王與其徹底對立。
久而久之這成為了吳甡的心病,雖然孫伯綸也提拔諸如李邦華、倪元璐等忠正之臣,委以重任,甚至連帝師孫承宗都發出了邀請,但士紳階層的問題仍然沒有蓋棺定論,如何給士紳們找一條活路,是內閣所有官員的共同的話題。
孫伯綸不在乎給士紳們一條活路,但是要把士紳階層的特權消除,把他們兼併的土地分給農民,固化的人口解放出來,這不是孫伯綸個人所想,而是如今整個大明現實需要。
吳甡開啟了那張奏摺,發現已經是皇帝硃批過的,細細一讀,吳甡震驚的下巴差點掉下來。
這摺子是皇店的提督太監上的,是請求戶部對皇店徵稅的摺子,而皇帝同意了。
皇家有六家皇店,所有的收入都歸於皇帝的內帑,孫伯綸主政之後,對皇室的開銷削減了許多,特別是許多儀仗,在闖逆之後就沒有恢復,然而卻無人指責孫伯綸苛待天子,原因很簡單,孫伯綸人為的把暴利的玻璃、鏡子、四輪馬車交由了皇店京營,僅僅是崇禎十二年,皇店就有超過六十萬兩的收入,可以說皇帝賺的盆滿缽滿。
後來,皇店的經營出現了變革,先是其中收入分潤給太監,繼而有商賈在其中入股,而這個時候,吳甡才明白,孫伯綸操作這一切為的就是今日,那就是讓皇帝給朝廷交稅。
既然大明的天子都交稅了,天下還有什麼人是不用交稅的嗎,要知道,執掌天下權柄的秦王殿下,名下所有的產業從未拖欠、偷逃過稅款,既然如此,士大夫階層免稅、減稅的特權沒有了。
“原本我是想官紳一體納糧,一體出差,如今看來,連皇家也是算上,有皇帝這個招牌在,總不會有人再懷疑了吧。”孫伯綸淡淡說道。
吳甡明白,接下來就是勘測土地,按照土地的數量交稅,徹底廢除歷朝歷代的人頭稅,而佔有大量土地的官紳階層自然成為納糧的主力,但是他們名下的土地許多是為了避免交稅的小地主或者自耕農投獻在名下的,那麼就很簡單了,這些投獻者就要把這些年脫逃的稅糧交全,而接受投獻者要麼接受處罰,要麼同樣以補交稅款彌補國朝損失的名義拿出錢糧了,沒有足夠的錢糧很簡單,朝廷會沒收部分土地衝抵,而這些土地則會分給無地或者少地的農民,以安定人心,完成了均田的構想。
可以說,官紳階層是無法接受這種現狀的,但是沒有辦法,如今在中原、陝西、湖廣乃至四川,只要是闖賊、獻賊二人佔據的地方,都是在進行捐贓助餉,比起逆賊暴力的手段,官紳更喜歡朝廷鈍刀子割肉,至少能留一條性命,但是也有一點,江南計程車紳會更加反對來自朝廷的壓力,聚集在南京朝廷那裡,與北府對抗到底。
但孫伯綸並不在乎這些,反正江南士紳階層和利益集團無論如何都是列為敵人的。
當然具體的操作中,孫伯綸還是給了處理的餘地,比如沒有附逆的官紳,為大明捐軀,立抗闖逆、獻賊和東虜的,可免除處罰,日後只需如數納糧便是,除此之外,如果一時無法補繳稅款,可以選擇三年繳清,但是要多繳部分作為懲罰。
吳甡終於明白孫伯綸把自己叫來清風樓的原因,如今在朝局中,他與孫伯綸對立嚴重,早就被視為士大夫階層的代言人,如今孫伯綸給了活路,若是不應,抗稅、抗法,那就是官紳頑固,不解恩義,只能施以雷霆手段了,那個時候,吳甡等人就再也不能為其張目了。
“秦王仁義,臣甚為感佩,有一事,請容稟。”吳甡正色說道。
“吳閣老請說。”孫伯綸微笑回應,他知道吳甡不會提什麼強硬的要求的。
吳甡道:“如今許多南人在北方為官,若要行此政,這些官員恐難協同,秦王當如何?”
孫伯綸微微一愣,他倒是沒有考慮到這個問題,當年太祖皇帝朱元璋規定官員不能在家鄉為官,而江南又是文風鼎盛之地,因此大部分官員都是出自江南,這些人就算接受了政策,又能如何,田畝家財都在南京朝廷的控制之下,便是有心也是無力。
“以光復區域為準,只在光復區實行,他日江南平定,眾臣再行補繳便是。”孫伯綸當即說道。
“謝過殿下了。”吳甡躬身施禮,他知道,對於剝削了大明百姓三百年的官紳來說,這是最好的結果了,如果再不同意,只有毀滅一途了。
孫伯綸笑了笑,為吳甡添了一杯茶,笑道:“吳閣老無需如此,都是為天下計,為百姓想罷了,只是有一事,煩請吳閣老幫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