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域喀什 (第1/2頁)

一箇中國古代文人不管漂泊何處,晚年最大的嚮往就是迴歸故鄉。這事到了近代那些具有世界歷史視野的學者那裡就不一樣了,他們會以一生的學養把時間和空間濃縮,然後拄著柺杖站在書房的視窗看著遠方。他們在想:如果生命能夠重來一次,我最希望投生何處?

我很想知道幾位大學者對這個問題的答案,排在第一的是英國曆史學家湯因比(A

old Joseph Toy

bee)。因為正是他洋洋灑灑的著作,最早讓我瞭解了世界各地的不同歷史形態。

但是,他已經去世三十多年,似乎並沒有留下這方面的答案。我,只能在他的著作中猜測。猜測了幾處,都沒有把握。

終於,我突然知道,他曾經在一次對話中,留下了答案。

他說,如果生命能夠重來一次,他希望生活在中國古代的西域。因為,那是一個文化會聚的福地。

他所說的西域,是指中國新疆塔里木河、葉爾羌河一帶。

我每次去新疆,總會想起湯因比的選擇。

西域,這是一個偉大的地名。漢武帝派張騫“通西域”,是這位帝王,也是整個漢代對世界歷史的傑出貢獻。從此,人類各大文明在那裡發生了最大規模的彙集、交流和融合。

本來,無論是印度文明、波斯文明、巴比倫文明、阿拉伯文明,還是再遠一點的埃及文明、希臘文明、羅馬文明等等,都自成規模、自享尊榮,很難放得下架子來與其他文明主動融合,除非用戰爭的方式來收納別人。因此,各大文明都在萬分警惕地防範著來自別處的鐵騎戰火。但是,商品流通的誘惑太大了,旅行者口中的描述太吸引人了,因此,彼此都悄悄地產生了一種不約而同的渴望:要找一個地方,展開各大文明之間的非戰爭交往。

這個地方需要具備兩個條件:一,必須是一個地廣人稀的所在,離各大文明的首府都比較遙遠,使誰也感受不到威脅;二,所有的旅行團隊最想靠近的那個文明,有一種讓大家放心的寬容精神。

能夠滿足這兩個條件的地方,在古代世界的地面上只有一個,那就是西域。於是,在天山、崑崙山和塔里木盆地之間的茫茫大漠,終於成了各大文明溝通的巨大平臺。看似最缺少文化的地方,變成了最熱鬧的文化集市。一場場古代的世博會、交易會、嘉年華,不斷地在西域開幕又閉幕,閉幕又開幕。

這麼一想,覺得湯因比對那裡的選擇,實在很有道理。

古代由西域通向整個亞洲腹地,有北疆的草原之路和南疆的絲綢之路。絲綢之路又分南、北兩路,然後在一個地方匯合,翻越帕米爾高原而繼續前去。兩條絲綢之路的匯合處,是西域開發最早的城郭叫“疏勒”,也就是現在中國最西的城市喀什,又叫喀什噶爾。

這是歷來所有的旅行家、探險家、行腳僧、商貿者都必須停步的地方。不管是出去還是進來,都已經承受過嚴酷的生死考驗,而前面,可能是帕米爾,也可能是塔克拉瑪干,考驗更大。因此,要在這裡收拾一下好不容易撿回來的一條命,然後重新豁命前行。

對很多人來說,這裡是生命的最後一站;對另一些人來說,這又是豪邁壯行的新起點。不管是終點還是起點,都是英雄們潑酒祭奠之處。喀什的每一寸空氣,都熔鑄過男子漢低啞的喉音。

世界在這裡渴望著被一次次走通,而高原在這裡卻顯得寸步難行。一位高大的當地漢子在崑崙山腳下對我說:“在這裡,地遠路險,從有些村子到鄉里去,騎毛驢也要走七天。一個妻子最高的願望是去一趟縣城,丈夫不讓,說這麼漂亮的女人走那麼久,怎麼還回得來?幾十年後丈夫去世,妻子也走不動了。”

但是,這些妻子和丈夫都看到了,總有一些人從他們村邊走過。是去鄉里嗎?是去縣城嗎?難道,還有更遠的地方?

最近,我和妻子又一次去了喀什。一路上飽滿的感覺無與倫比,我只想重複多年前說過的一句話:如果你想研究的歷史不是一般的歷史而是“大歷史”,如果你想從事的文學不是一般的文學而是“大文學”,那麼,請務必多去西域,多去新疆,多去喀什。

兩千多年前張騫通西域的時候,已經發現喀什有非常像樣的商貿市場。後來,出任漢朝“西域都護”的班超,又曾把這裡當做安定西域的大本營,他自己一住就是十幾年。

班超在這裡的時候,當地民眾在精神文化上還停留於薩滿巫術的原始自然宗教。但是,就在班超走後不久,一件重大的文化事件把這裡裹捲進去了:印度的佛教開始向中國大規模傳播,這裡成了一條最主要的走廊。

對於佛教東傳這件事,我一直認為是人類文化史上的一個特大事件。原因是,作為被傳入一方的中國大地,自從諸子百家之後已經實現了超濃度的精神自足,似乎一切思維縫隙都已填滿,怎麼可能如此虔誠地接受萬里關山之外一種全然陌生的文明呢?但是,由於印度文明和中華文明的雙向高貴,又痛又癢的防範心理居然被一步步克服。首感痛癢的地方,應該就在喀什。首度克服的地方,應該也在喀什。

磨合了兩百年,到了公元四世紀,這兒已經成了一個佛教繁盛之地,留下的古蹟和事蹟都很多。例如,那位在中國佛教史上貢獻堪比玄奘的鳩摩羅什,就曾在十二歲時到這裡學習小乘佛教長達兩年,後來也在這裡,遇到了精通大乘佛教的來自莎車的王子參軍兄弟二人,開始轉向大乘佛教,並終生傳習。而莎車,現在也屬喀什地區。儘管喀什的佛教主流一直是小乘,鳩摩羅什不得不離開,但這兒是他的精神轉型地。

在鳩摩羅什之後不久,法顯西行取經也經過這裡,驚歎這裡的法會隆重。後來玄奘取經回來時經卷落水破損,也曾在這裡停留一段時間補抄。

在公元九世紀至十三世紀的喀喇汗王朝時期,喀什表現了很高的文化創造能力,向世界貢獻了第一部用純粹回鶻文寫成的長篇敘事詩《福樂智慧》和精心鉅著《突厥語大詞典》。這是兩部極重要的維吾爾文化經典,跟著它們,還有不少優秀的著作產生。喀什,因建立經典而閃現出神聖的光彩。

其實,伊斯蘭教在公元七世紀傳入中國時,也以喀什為前沿。在這裡落地生根幾百年後,才向北疆傳播。喀什地區的伊斯蘭教文物不勝列舉,因為直到今天這兒的主要信仰還是這個宗教。千餘年來天天被虔誠的儀式滋潤著,即便是遺蹟也成了生活,因此看上去都神采奕奕。

據到過這裡的歐洲旅行家馬可·波羅記述,基督教的一個教派聶斯托利派即中國所稱“景教”,在這裡也不乏信奉者,而且禮拜完滿,儘管這個教派早在公元五世紀已在羅馬被取締。對此,作為義大利人的馬可·波羅就很敏感。同樣,在古代波斯早被取締的襖教(即拜火教

),在這一帶的民間也曾風行,致使《南唐書》說疏勒地區“俗奉襖神”。

總之,幾千年來,喀什不僅是商品貿易的集散地,而且也是精神文化的集散地。集散範圍很大,近至中亞、南亞,遠至西亞、歐洲。如果說,西域是幾大文明的交匯中心,那麼,喀什則是中心的中心。

這個地位,自古以來一直具有,卻只是默默地存在於各國商人心中。到了十九世紀,世界在空間和時間上獲得新的自覺,喀什的重要性再一次被廣泛矚目。當時很多全球頂級的學者都堅信,這一帶必定留下了諸多文明的重大腳印,因此都不遠萬里紛紛趕來。正如日本探險家橘瑞超所說的那樣:“這是中亞地區政治、商業的中心,自古以來就為世人所知,至今到中亞旅行的人,沒有不介紹喀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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