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的牆壁上掛著《愛麗絲漫遊奇境記》的油畫,書架滿當當排列著各種偵探小說和刑事案件專業書籍,米色的床頭櫃上,一隻貓頭鷹造型的鬧鐘靜靜地站立著,臉上露出傻乎乎的笑容。淺藍的素色窗簾被風吹得飄蕩起來,一縷陽光直直地照射在林曉娟的臉上,她用手擋住刺眼的光芒,慢慢地睜開眼睛。
天光大亮。
林曉娟坐了起來,用五指作梳,攏了攏頭髮,露出飽滿的額頭,長而瘦削的臉龐。她的眼尾狹長,目光頗有些神采,眼窩有些微陷,眯上雙目時,那幾分光彩斂去,現出幾條魚尾紋,便顯得有些憔悴。
林曉娟疑惑地看了看窗外,愣了一會,猛地翻身抓過床頭櫃上的鬧鐘,指標紋絲不動。她不可置信地搖了搖貓頭鷹那肥胖的身軀,鬧鐘頓時散了架,各種零件叮叮噹噹地落了一地。
林曉娟欠著身體把靠在床邊的柺杖拿了過來,熟練地靠著柺杖的支撐,坐到輪椅上。不料,輪子怎麼也轉動不了。她用力擺弄輪椅上的推把,輪子終於有些鬆動,林曉娟面露喜色,誰知剛一鬆手,輪椅卻突然加速朝前滑去。她用力去扳駐車制動器,不料卻失靈了,眼看就要直直地撞上書架。倉皇中林曉娟側過身子,不想自己撞得太狼狽,誰知輪椅的扶手剛一碰到書架,那書架的擋板瞬間和鬧鐘一樣散了架,書籍如同泥石流一般滾落下來。林曉娟趕緊用手去擋,仍然被書砸了個稀里嘩啦。
好不容易緩過勁兒來,林曉娟發出一聲尖叫:“林嵐,你這個小魔星,快給我滾出來。”
屋外一個十二三歲模樣的小姑娘,五官精緻,膚色紅潤,梳著兩條高高的羊角辮,顯得靈動可愛。小姑娘聽見林曉娟的叫聲,打了一個激靈,她倒退兩步,欠著頭朝門縫裡瞧了瞧,吐了吐舌頭,一溜煙地跑下樓。幾分鐘後,她端著早點,輕輕推開林曉娟的房門,甜甜地笑道:“姑姑,今天奶奶煎的雞蛋特別嫩,您嚐嚐。”
林曉娟指著一地的狼藉,忍著噴出一口老血的衝動,問道:“嵐嵐,你有沒有算過,這是你這個暑假裡的第幾件傑作?”
林嵐歪著頭,當真掰著指頭算起來:“電子手錶、電視機、收音機、錄音機、畫架,再加上今天的三件,一共是八件。”
“你這拆啥毀啥的毛病啥時候能好,你倒是給我還原啊。”林曉娟看著淡定自若的始作俑者,有些抓狂。
林嵐小雞啄米一般連連點頭,一雙圓溜溜的眼睛水晶葡萄一樣亮晶晶的,討好地望著林曉娟,口裡連聲應著:“一定修好,一定修好。”
林曉娟舉起只剩下腦袋的貓頭鷹鬧鐘,開始審問眼前的肇事者:“你倒是說說看,你拆它幹什麼?”
“它報時的聲音不夠動聽,我想看看它裡面管發聲的是哪個零件,給它改個好聽的。”
林曉娟幾乎暈倒,她又指了指輪椅問:“那你為什麼要對我的輪椅下毒手?”
林嵐面色忽然有些得意,邀功道:“姑姑,我告訴你,我準備把你的輪椅改造成自動的,到時候用起來就方便了。”
林曉娟心想:“等到那個時候沒被摔死就謝天謝地了。”她將目光瞟向了一片狼藉的書架,還沒有等她開口,林嵐立馬坦白道:“我看您每次拿書都挺費勁兒的,我準備把它改造成可以調節升降的書架。”
林曉娟無奈地扶額。
審問看來是沒法進行下去了,林嵐每次闖禍被抓,都是認罪態度巨好,問起理由來,都是出於好心。只可惜理想很豐滿,現實很骨感,每次的嘗試背後都是一地雞毛。對於這樣的熱血少女,林曉娟也不想挫傷她的積極性,可也不能任由她把自己這兒當作試驗田胡作非為。
想到這裡,林曉娟故意板起臉,假意恫嚇道:“我今天還有事兒,不跟你在這兒磨嘰了,回頭告訴你媽,讓她收拾你。”
林嵐頓時蔫了,指甲一個勁兒摳著旁邊的牆壁,無辜的牆皮頓時掉了一地。
林曉娟眼看著好端端的一面白牆上留下了坑坑窪窪,心疼不已,朝林嵐齜了齜牙道:“行啊,你就使勁兒作,待會兒叫你爸來刷牆。”
林嵐趕緊收回正在蹂躪牆壁的魔爪,支支吾吾道:“姑姑,您別……別告狀,我爸媽今天好不容易有個能在家休息的週末。”
林曉娟忍住笑道:“不告訴他們也行,限你在我回家前把這兒收拾乾淨,還有,把這些弄壞的東西都修好。”
林嵐一臉難色道:“收拾乾淨沒問題,全部修好可能……那個……”
林曉娟揶揄道:“小壞蛋,修不好你拆什麼?”
奶奶何春芝的聲音在樓下響起:“嵐嵐,你坤爺爺剛剛打電話,說他已經到中央公園了,催你快過去。”
林嵐如蒙大赦,趕忙答應著,覥著臉對林曉娟道:“姑姑,奶奶找我呢,我得走了。一會兒我‘坤爺爺’要教我一套新拳法,不能遲到,我回來保證給你修好。”說完,一溜煙兒下樓去了。
“我信你才有鬼。”看著落荒而逃的林嵐,林曉娟哭笑不得。
林嵐口中的“坤爺爺”是她爺爺林磊的師弟。早年間,林曉娟因為車禍落下了殘疾,這麼多年一直單著,所以,何春芝膝下就只有林嵐這麼一個孫子輩兒的血親,寶貝得如同自己的眼珠子。何春芝囑咐林驍勇教林嵐一些擒拿、格鬥的基本功,一是強身健體,二是考慮她父母一個在反貪局辦案,一個在刑警隊辦案,難免得罪人,讓她學些招數,萬一遇上點什麼事兒,可以防身。
林嵐淘氣得很,林驍勇管得嚴了,何春芝就不依,弄得林驍勇沒辦法放手去教。他後來想了個辦法,把這燙手的山芋扔給了賀坤。林磊當年和賀坤一起去抓捕殺人犯,結果林磊犧牲了,賀坤僥倖活著回來,對於林家本來就照顧得很,何春芝也一直敬他重情重義。賀坤和林磊都是何遠峰的徒弟,也算得上師出同門,這幾層關係,再加上他的年齡輩分擺在那兒,他管得嚴也好,松也罷,何春芝都不好去幹涉。
賀坤雖然70多歲了,身體卻硬朗得很,他性格爽朗、健談,極對林嵐的脾氣。林嵐特別喜歡聽他講當年和自家爺爺一起穿街走巷、千里騎行抓壞人的那些故事。這一老一少,一個樂意吹,一個樂意捧,隔著輩兒居然成了忘年交,相當投契。
賀坤除了閒時教林嵐幾套拳腳,只要得空,就帶她爬樹鳧水,捉鳥捕魚,饒是林嵐精力旺盛,每次也都累得筋疲力盡,回家倒頭就睡,倒讓林家消停不少。
一開始尹秀萍擔心林嵐成天瘋玩,野了性子,向林驍勇提出,別讓她整天練拳腳,也好好跟著林曉娟學習油畫,養養性子。可林嵐根本坐不住,瞅空兒就溜出去找賀坤。賀坤是長輩,教林嵐又格外上心,再加上這事兒一開始就是自家老孃的主意,所以林驍勇實在開不了口。林家母子都不吭氣,尹秀萍也不好硬管,再加上反貪局的工作忙得很,她終日加班,也顧不上林嵐,只得由她去了。
人類的血脈是個神奇的程式碼,英雄後代的骨血,也往往繼承了先輩的勇敢和無畏。林嵐從小就喜歡打抱不平,見不得別人欺負弱小,一副俠義心腸。何春芝挺擔心她這愛管閒事的脾氣,沒少嘮叨,所以,為了不讓奶奶擔心,林嵐對外面發生的事兒,能瞞就瞞。
光陰飛逝,轉眼之間,這個讓林家上下頭疼的小魔星也長大了,加入了浩浩蕩蕩的高考大軍。
高考當天,林嵐拒絕了家裡送考,堅持自己騎腳踏車考試。考英語那天,在路過一個巷口時,忽然聽到有人高喊抓賊,她回頭一看,一個頭發染得黃黃的瘦小夥子,手上緊緊攥著一個女式的黑色漆皮包,撒開腿在路上飛跑。不遠處有一個頭發散亂的女孩子,滿臉的驚慌失措,吃力地追趕。黃毛小賊被路上的磚頭絆了一下,把鞋給絆掉了,耽誤了一會兒工夫,女孩子喘著氣追上了。她拽住了皮包的帶子往回扯,那賊飛起一腳踢在了她的手上,女孩子吃痛,放開了手。
那賊看這女孩孤身一人,路邊雖有行人,卻沒人敢上前,於是停下步伐,指著女孩子的鼻子大吼:“你再追,信不信老子打死你!”
小姑娘本來就跑不動了,又礙於小偷兇狠,不敢再追,蹲在地上哭了起來。
林嵐看得心頭火起,暗罵道:“你個蟊賊偷女生東西也就罷了,還動起手來了,我今天非收拾你不可。”她猛蹬腳踏板,朝著黃毛的腳脖子碾了過去,黃毛慘叫一聲,四仰八叉地摔倒在地上,皮包頓時脫了手。
黃毛一看,手肘和掌心都擦破了皮,爬起來惡狠狠地瞪了林嵐一眼,握拳就衝她的面龐招呼過去。林嵐抬起胳膊,擋住了黃毛的拳頭,大喝一聲:“好你個小賊,還敢撒野!”黃毛一擊不中,一腳把腳踏車踹翻,緊接著一腳踢向林嵐的腹部。林嵐一個側身,虎口卡住黃毛的後腿窩,向後一掀,黃毛重心頓時不穩,再次摔了個結結實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