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到大兵,蘇秦依舊是一車一馬,由飛刀鄒駕駛回返。心中存事,蘇秦一路上馬不停蹄,使宋過衛,旬日之後趕至邯鄲郊外,再被魏人攔截,帶進中軍大帳。
龐涓笑臉出迎,擺好茶水。
蘇秦沒喝,二目緊盯龐涓。
龐涓審視蘇秦的眼睛,見雙眸裡沒有仇視,沒有鄙夷,沒有絕望,只有一絲淡淡的憂傷,但這憂傷與他在鬼谷時稍稍兩樣了。那時的憂傷可見敦厚與卑微,現在的憂傷,敦厚依在,卑微卻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讓龐涓說不清道不明的怪怪的感覺。
“蘇兄,你這眼神怪怪的,可是無奈嗎?”龐涓揚起眉頭,眼睛笑眯眯的。
“是憐憫。”蘇秦收回目光,淡淡應道。
“對對對,正是這種感覺!”龐涓迭聲叫道,“你這講講,是憐憫趙人呢,還是憐憫齊人呢?抑或是憐憫楚人、韓人、燕人?”
“是憐憫龐兄你。”
“什麼?”龐涓先是一怔,繼而爆出一串長笑,“哈哈哈哈,好一個蘇兄,你憐憫我,你憐憫我龐涓!”指蘇秦又是一串長笑,“蘇兄蘇兄蘇兄,好一個蘇兄呀,真有你的!來來來,喝茶!”斟好滿滿一盞,“上好的茶呢,在下特地使人進鬼谷採的,就是童子帶我們去過的那道溝溝。”
“是大師兄!”蘇秦糾正。
“對對對,是大師兄,”龐涓笑笑,“瞧我這脾氣,一出山就啥也記不起了。怎麼樣,此番至齊,可為趙人借到兵否?”
“龐兄,”蘇秦拱手,“在下有個懇請,敬請一聽。”
“你我同窗數載,豈能用懇請二字?蘇兄有話,但講無妨。”
“見好就收,退兵吧。”
“你就懇請這個?”龐涓略是驚訝。
“現在退兵,一切都還來得及。”
“這個嘛,容在下想想。”龐涓長吸一口氣,裝模作樣地閉目思考,良久,睜眼道,“在下想通了,蘇兄不必懇請,在下很快就會退兵。”
“很快是多久?”
“就是攻克邯鄲、捉到趙家那個娃子之時。”
蘇秦長嘆一聲,閉目。
“對了,”龐涓傾身過來,“在下方才之問,好像還沒聽到蘇兄回覆呢。”
“何問?”
“借兵之事呀!蘇兄興致勃勃地前往齊國借兵,不知這兵⋯⋯借到否?”
“齊王已發大軍,不日即至。”
“哎喲喲,”龐涓輕拍胸部,做出受驚的樣子,“嚇到在下了!敢問蘇兄,齊王可是發大兵一十二萬,田忌為主將,田嬰為副將,匡章將左軍,牟辛將右軍?”
“你倒是靈通哩。”蘇秦苦笑一聲,“只是少算了八萬。據齊王親口所講,是二十萬技擊之士。”
“哈哈哈哈,”龐涓長笑一聲,“二十萬好哇,沒想到老齊王動用血本哩。對了,老齊王這般遣兵調將,百密中卻有一疏啊!”
“何疏?”
“上次黃池戰後,他使田嬰來贖田忌。此番任命田嬰為副將了,有誰來贖田忌呢?”
蘇秦嘆一聲,閉上眼去。
“蘇兄,你這一去,將近兩月,總不會一直守在齊國借兵吧?楚人、韓人,還有燕人那裡,可有喜訊讓在下分享一二?”
“在下已經知會楚國、韓國和燕國,相信龐兄不會失望。”
“哈哈哈哈,”龐涓放聲長笑,“太好了!在下一向好客,無論他是何方來賓,在下只在這邯鄲城下列陣恭候。”轉對帳外,朗聲,“來人,送客!”
蘇秦的車馬馳至邯鄲城下,早有人望到蘇秦,城門洞開,一隊人馬隆重接到蘇秦,馳往宮城,新王趙雍跣足迎至宮外殿下,扶蘇秦上殿,扶蘇秦落席。
“觀蘇子神色,齊人答應出兵了?”寒暄過後,趙雍屏息問道。
“出兵了。”蘇秦應道,“齊王還託臣捎給我王幾句口諭。”
“請講。”
蘇秦聲音緩慢,吐字清晰,模仿齊王口吻:“趙齊兩國一水相隔,唇齒相依,寡人與趙語交往多年,既是老友,也是兄弟。今友兄屍骨未寒,家園卻罹浩劫,寡人不忍坐觀,已詔命田忌為將,發大兵二十萬往救邯鄲,讓他安心守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