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如血,將西天染成一片赤紅,湖面金光粼粼,遠遠望去如同鋪了一層耀眼的金箔般,輕風拂面而過,枯草叢中隱約露出幾點青色,蕭瑟之中掩藏不住冬去春來的氣息。
譚嘯心頭一動,掏出懷錶看了看,朝紅豆笑道:“時間尚不算晚,不如走一走?”
紅豆注視著那枚懷錶,眼底閃過一抹複雜的意味,猶豫了一下,點頭同意了譚嘯的建議。
二人一前一後,相距半個身位沿著湖畔迤邐而行,好半晌誰也沒有率先開口。譚嘯只覺得連日來疲憊至極的頭腦漸漸清明,不知道是因為眼前這一幕壯美的景色,還是紅豆身上傳來的若有若無的絲絲清香。
“我……我認得你那天戴的那枚扳指。”紅豆聲如蚊蚋,猶疑了一下又道,“這塊懷錶我也很眼熟。”
譚嘯心底劃過一道電光,這些日子以來始終糾纏在他心頭的猜測竟是真的。
他面無表情地盯住了糾結不安的紅豆,當這個猜測被印證的時候,他的心頭依舊掀起了驚濤駭浪,看到紅豆欲言又止,他幾乎忍不住扼住她的喉嚨問一問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就在他幾乎喪失理智之時,腦海裡響起一個聲音:這裡大總統府,一點點的風吹草動都可能迅速地傳到袁克定甚至袁世凱的耳朵裡。
譚嘯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清冷的氣息讓他熱得發燙的血液稍稍冷卻,扭過頭去不去看紅豆,“扳指是……我師傅傳下來的。”聲音竟有些沙啞顫抖,可見他的心情有多麼激盪。
紅豆發出一聲驚呼,旋即意識到自己的失態,連忙伸手掩住嘴,將下半截驚呼給攔在了喉嚨裡,“你說什麼!你師傅?德……德叔?”
紅豆對這枚扳指印象深刻無比,當初第一眼見到時便已經認了出來,她的手撫過頸前,隔著衣服感觸到一點突起——那是一枚與譚嘯所佩戴的百鳥朝鳳扳指同質同式的扳指,唯一的區別是她這枚扳指,雕刻的是百獸圖案。
在她懵懂記事的時候,德叔鄭重無比地將這枚扳指交給了她,同時她也看到了另外一枚,也就是譚嘯手上的那枚。
讓她毅然決定相信譚嘯,與他冒險合作很大程度上亦是因為這枚扳指。
“如果我猜得不錯,你口中的德叔極可能就是我的師傅,他是不是叫林宗德?”
面色慘白的紅豆狠狠地咬著下唇,竭力不讓自己滿心的驚駭流露出來,僵硬地點了點頭,這麼簡單的動作便幾乎耗費了她全部的力氣。
“也就是德宗大師?”
紅豆再次點頭,她這時終於明白了為何那天在茶樓上譚嘯能用茶水寫出“德宗”二字,原來他竟是德叔的弟子。
雖然譚嘯從記事的那一天開始,最常乾的事就是詛咒這個讓他吃盡苦頭的老頭兒在自己眼前消失,可是當老騙子真的離開了,再也杳無音訊,彷彿這個世上從沒有過這樣一個人的時候,他也終於明白了何謂思念。
那個每次狠狠地抽完他,又小心地為他療傷敷藥的老騙子。
自從三年前老騙子留給譚嘯一枚碧玉扳指和這塊貴重的懷錶悄然離去,他每天都在幻想也許下一刻,那個臉上總是掛著猥瑣笑容的老頭兒便會出現在他的眼前,拍拍他的肩膀說一句:“小子,你幹得不錯!”
直到這時,譚嘯才懂得了老騙子所說的真正的騙術,一起生活了二十二年,竟然不留下任何的痕跡,無比熟悉卻又完全陌生的感覺讓他說不出的難受。巨大的驚喜過後,一抹失落無聲無息地彌散開來。
“我要見他。”譚嘯輕輕地說,他的視線投射在被霞光包圍著不似凡間的湖心亭。兩人這時已經停住了腳步,並肩而立面朝大湖,看似在欣賞晚霞籠罩的湖光山色,心思卻全不在這普通人畢生也難得一見的美景上。
“神龍獻寶天下一統”的流言查到最後,來源指向了普化寺德宗大師,譚嘯要問一問他,這件事到底是不是他做的,他究竟想要幹什麼。
紅豆嘆了口氣說:“德叔行蹤不定,我也不知道他何時回京。”
譚嘯側頭目不轉睛地注視著無奈的紅豆,她說的是實話。“我要見他!”譚嘯一字一頓地重複道。
“我,我已經命衛三發動人手尋找德叔的下落了。”紅豆被譚嘯通紅的雙眼嚇了一跳,她從沒想過這張總是掛著笑容的俊朗面孔竟也能這般猙獰可怖。
譚忠已經在小院裡的廂房安頓了下來,譚嘯回到房間他便跟了進來,笑眯眯地道:“二少爺,您的氣色看起來似乎不太好啊?”
譚嘯沒好氣地斜了一眼這位不知來歷的“譚家忠僕”,悶聲微諷道:“您老的氣色可真不錯。”
譚忠呵呵一笑:“世上本無事,庸人自擾之……”
譚嘯翻了個白眼,扭頭望向窗外不再與他交談,卻又覺得胸口鬱結,忍不住反駁道:“如果你最親的人突然變成陌生人,你還會這麼說嗎?”
譚忠一怔,臉上的笑容逐漸消退,沉聲說:“你師傅要回來了?如果你不想死,就不要向他透露見過我。”
“你怎麼知道?”譚嘯這一驚非同小可,騰地站了起來,指著譚忠厲聲問道,“你到底是什麼人?”
譚忠陰沉的臉上浮起一道譏笑:“你那師傅教你這麼多年,歸根結底其實就只一條:天下人皆不可信。可惜你小子終究還是做不到,不知道他是該哭還是該笑!”
譚忠的話裡透出一股不加掩飾的嘲諷,眼神裡卻流露出淡淡的哀傷。譚嘯直覺他與老騙子之間似有不為人知的恩怨,再次沉聲問道:“你是誰?”
“我是一個絕不會害你的人。”譚忠似乎已失去了和他繼續交談的興趣,起身佝僂著脊背朝門外走去。走到門口,他身體微微頓了一下,頭也不回地說:“永遠不會。”說完再不停留。
第二天一早,袁克定匆匆趕來,低聲吩咐譚嘯明日傍晚午門外相會,他已安排好譚嘯進入皇宮的辦法。
袁克定前腳剛走不多時,敲門聲又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