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輕男子留著一撮十分有個性的斜劉海,整個人更有一種與太子的謹慎守成截然不同的肆意張揚的氣質。
正在審案的梅執禮見到他來了,心中大震,忙起身上前,拱手躬身道:“拜見二皇子殿下!”
被他稱呼為“二皇子殿下”的年輕男子擺了擺手,道:“不必多禮,梅大人請繼續審吧。”說罷,緩緩走到了梅執禮身旁另一側,同時向太子請安。
這下,梅執禮的壓力可更大了。
他這個老臣其實藏得很深,是東宮太子李承乾門下的人,因此若是隻有太子在旁,他審郭保坤的過程就很簡單了,走個過場就行,最後排除郭保坤的嫌疑。
但如今二皇子殿下也來施壓,他就無法這麼搪塞過去了……
二皇子語氣頗有深意,道:“梅大人儘管審便是,千萬不要被太子殿下和我影響,要知道,您可是父皇的臣子,我二人斷然不得影響你……”
言語之中的敲打之意已很明顯了,就是在警告他應該是慶帝的京都府尹,而非太子的京都府尹,不要受太子的影響……
梅執禮一聽,壓力登時更大了,緩緩道:“可……可確實沒有人證,能……能夠證明郭保坤和那北齊的八品高手程巨樹之間有所勾結……”
太子李承乾忽然道:“我做人證,我可以證明郭保坤和那北齊的八品高手程巨樹暗中勾結。”
他此言一出, 在場眾人心中皆是一驚。
在場許多人都知道, 郭保坤是太子門下。
可這太子如今怎麼倒反過來把郭保坤給賣了?
梅執禮忽然間明白了什麼,心想:“看來……太子殿下這是要‘棄卒保車’啊……也確實,林珙怎麼也比郭保坤要重要一些……”
明白了太子的意圖,案子頓時就好審了, 梅執禮當即照著太子的意圖, 朗聲道:“將郭保坤杖責五十大板,然後帶下去好好審問。”
郭保坤心灰意冷, 嘶聲道:“太子殿下, 我對你忠心不二,你如何要如此對我?!”
季青臨冷眼旁觀, 暗暗揣測局勢, 大致在心中描摹出了整件事情的輪廓……
此次八品高手程巨樹的案子,背後自然有著林珙的謀劃,而林珙的背後,則是長公主李雲睿和東宮太子李承乾, 太子讓郭保坤帶著一眾家奴來揍範思轍, 只不過是拿他當替罪羊罷了, 為的是事後拿他來抵林珙的罪……
二皇子心中也不禁暗暗佩服太子的心狠, 郭保坤這麼一個宮中編纂、禮部尚書之子, 說棄就棄了, 毫不拖泥帶水……
正當刑杖即將落在郭保坤的屁股上時, 季青臨忽然從人群中走了出來, 朗聲道:“梅大人且慢!”
梅執禮眼見忽然冒出了一個年輕人打斷他斷案, 這回終於可以一展自己作為京都府尹的威嚴,當即喝道:“大膽, 何人竟敢打斷本官斷案?!”方才他一直夾在太子殿下和二皇子殿下之間,別提有多憋屈了, 這回倒冒出了個人讓他一展官威。
季青臨不以為意,微微一笑, 道:“梅大人好大的官威啊!在下不才,鑑察院三處主辦, 季青臨。”
梅執禮心下登時掀起了驚濤駭浪, 他怎麼也沒有想到,面前這位看上去僅有二十出頭的年輕男子,居然會是近來名揚京都的鑑察院三處主辦——季青臨!
季青臨最近在京都、在慶國甚至於北齊、東夷城都這麼出名,梅執禮自然也聽說過他, 知道此人非但從那鑑察院的費老手中接過了三處主辦的位子,還是名作家“挎劍遊俠兒”, 旗下有當下如火如荼、蒸蒸日上的“起點”茶樓及附屬書局產業, 更有一身好武藝,連那北齊八品高手程巨樹,都斃命於他的精妙拳法之下!
“啊……原……原來是鑑察院的季大人啊,不知季大人覺得在下這案子哪裡斷得不對?”得知季青臨是鑑察院三處主辦,梅執禮的態度頓時恭敬了不少。
畢竟慶國朝中文武百官,就沒有不忌憚鑑察院的。
季青臨道:“方才二皇子殿下也說過,梅大人若是這般斷案, 恐怕就不是在為陛下、為慶國斷案了, 而是為太子殿下斷案!梅大人也是慶國朝中的老臣了,難道就不知道這樣做的後果麼?想來梅大人在京都為官這麼多年, 應該是瞭解陛下性情的吧……”
他是做過了三世帝王的人了,自然深知帝王心術……為帝者,最忌憚的, 就是自己手底下的人,開始一心一意為別人辦事,就算那個人是自己的兒子都不行……
尤其是慶帝和他自己這種,文能治國,武德也豐沛至極的帝王,掌控欲最是強橫,眼裡揉不得沙子,恨不得大權獨攬,讓所有的臣子都只以自己為第一原則,只全心全意服從於自己的掌控……如果自己的某一位臣子,開始不以自己為第一原則辦事,開始被其他人左右, 譬如以太子為第一原則,那麼後果是很嚴重的……
梅執禮如今身側有東宮太子李承乾和二皇子李承澤,無論他斷案是依著太子,還是依著二皇子,等待他的,只有死路一條……唯有他既不理會太子,也不理會二皇子,只以慶國、慶帝為唯一原則斷案,慶帝方會給他一條生路……
梅執禮聽到季青臨如此說,細細思索,憑藉大半生宦海沉浮的經驗,恍然大悟,腦海中頓時敲響了警鐘,他看著季青臨那頗有深意的眼神,就好像看到了宮中那位令他畏懼如虎、心術難測的慶國君王……
不知不覺中,梅執禮已是冷汗涔涔而下,忙伸手不斷擦拭,朗聲道:“此案證據尚不充分,按照慶國律法,疑罪從無,郭保坤暫且消除嫌疑。”
郭保坤見自己因季青臨而得救,不用白挨那五十刑杖,也不用下獄,心下登時感激不盡,憑他的身子骨,若是捱了那五十刑杖,再打入環境惡劣的牢房,怕是難以活下去……
“多謝季大人救命之恩,從今以後,我郭保坤這條命就是恩公您的!”郭保坤喜極而泣,一時也不知道該說什麼表達自己的感激,便這般向季青臨不住地磕頭道。他是個很實在的人,心中清楚,季青臨幾乎可算他的救命恩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