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有什麼?”寶玉嘀咕著,開啟包袱的系口。
這一看,呆了寶玉,傻了襲人,麝月捂起嘴巴,好懸沒叫出聲來。碧紗櫥裡偷看的林黛玉也蹙起娥眉——這麼多白花花的銀子,賈迎春當真不過了嗎?
晴雯把賈迎春的事情說了,寶玉聽見後,不發一語,急的晴雯直冒熱汗。
她催促道:“您給個話啊,二姑娘對您這般好,難道您要眼睜睜看著她跳進火坑?您知道大老爺(賈赦)是個什麼樣的人,平日結交的又是什麼雞鳴狗盜的東西。二姑娘年紀到了,就要許人,怕是沒什麼好人家,要被人欺辱。”
襲人嚇得打個激靈,要捂她的嘴。
晴雯躲過去,豎起眼睛喊:“寶二爺,您給個話!再怎麼說,二姑娘也是您的表姐姐!”
寶玉悶想了一陣,輕輕把包袱全部開啟,入眼是白花花的一片。他把最上面的幾錠十兩、五兩重的銀錁子挪開,下面是些一兩的散碎銀子,把散碎銀子撥拉走,還有一堆銅錢。
襲人、麝月看得心碎,偏過頭去,抽泣抹淚。林黛玉來府上沒多少日子,管不得這種事。她把青色紗帳放下,幽幽吐了一句話。
“寶哥哥,我看二姑娘可憐,要是能幫的話,儘量還是幫一下吧。”
寶玉點點頭,再次思拊片刻,一揮手,把堆積的銅錢抹掉。
銅錢散落如雨,掉在地上叮噹作響。他卻顧不得這些,只把眼睛放在包袱裡剩下的東西上,良久,倒抽一口涼氣。
金光閃閃,潤澤一片。原來銅錢的下面藏著別的,有金簪、銀笄、玉鐲——賈迎春把這些都給了他,頗有種交待後事的味道,所有的‘遺產’,都給了他寶玉。
他用包袱裹了金簪、銀笄、玉鐲,打個結遞給晴雯。晴雯不知道他什麼意思,慪氣不接。
“拿著,還給二姐姐。”
寶玉暢然笑道:“跟二姐姐說,儘管安心快活就是。別說沒嫁出去,就算嫁出去了,那也不是潑出去的水。這賈府滿門,還有我這個爺們!”
…
…
夢坡齋內,火光如豆。
月光把院內照得一片皎潔,彷彿比屋裡還明亮了幾分。賈代儒在院子裡候著,弓著腰,駝著背,滿是皺紋的眼睛微微闔起,在閉目養神。他的呼吸均勻,神情悠然自得,彷彿不知道屋裡有人密談,也沒看見房門開啟,大步走出的那人一般。
“鄙人有禮了。”耳邊一聲輕笑。
賈代儒低聲道:“賈府義學教習,代儒有禮。”
“呵,說著有禮,倒是我無名氏失禮了。本該通報姓名,奈何你不過秀才文位,知道多了,倒不如知道的少些。”那人壓低聲音笑道:“我說這些,並非看你不起,而是渾水太濁,你沒必要趟,也趟不起。”
“多謝警醒,不過代儒祖上三代供奉賈府,雖為人族,也不敢忘了青丘大恩。”賈代儒悶聲道。
“可憐,可惜,可賞,可嘆。”
那人連出四詞,話音悠遠,隨後低聲吟哦:“一夢劍西來,悠然過南山~~”
聲音剛落,抬腳踏上一道劍光,帶著身子如水般縹緲遠去。賈代儒睜開眼睛,只看見高空一道煙波流光,肉眼難見,滿是皺紋的臉露了笑意出來。
【出口成章,起碼是舉人文位,而且看這瀟灑氣度、厚重內斂的才氣,應該是舉人中的佼佼者,名列三甲。】
【三甲舉人,這新到中都城的,除了你還有誰?你說我不該趟這趟渾水,你又何必趟了?為財?為名?為權?還是為了其它?都說你重義輕利,為何要與老爺密談?】
正想著,屋裡燭火亮了起來,賈代儒整理袍袖,邁步走進。
“老爺。”他溫聲喚道。
賈政坐在厚實墩莊的屏背椅上,臉上陰晴不定。他的手指摁在桐油老松圖的燭臺上,上有機關,把燭火挑到了頂。
“代儒,”他喚了一聲,問道:“寶玉那冤家怎麼樣了?”
“寶二爺每日苦讀詩書,努力得很。”
賈政突然笑起來,把燭火調到正常的範圍,笑罵道:“你這老兒,什麼時候也學會拍馬屁了?你當我不知道,那冤家弄了個火炕出來,到處討人好。”
賈代儒就笑,這沒什麼大不了的事情。
賈政又道:“聽說他弄得不錯,火炕雖然簡單,效果卻是一等一的,如今炭貴材賤,單是煤、木兩炭方面,每年就給府上省了上千兩銀子。就是這冤家不孝順,硬是把我這邊漏了去。”
賈代儒回道:“寶二爺可是個孝順的,他是怕您。”
“是啊,他怕我。”賈政嘆了口氣,道:“我讓他努力讀書,他就把我這邊漏去了。不是沒想著我,而是怕我訓斥他,說他是個玩弄機巧的東西,荒廢學業。
代儒,說實話,我也不想逼他,奈何他出生口銜寶玉,一身妖族靈韻都在那通靈寶玉上。他可以說是人,也可以說是妖。我想他努力讀書,將來考秀才、做舉人、升進士,一直做到學士。只要他成就學士文位,我們賈府,才算真個有了盼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