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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伊麗莎白的早上霧氣濃重,當週圍的霧氣逐漸散去,裡格斯車站依然被陣陣白色水霧所籠罩著,那是火車頭蒸汽機釋放出來的水蒸氣。
在火車職員和康沃爾護衛的催促與呵斥聲中,一個個衣衫破舊,蓬頭垢面的華國工人從火車的貨車車廂裡爬了出來。
像驅趕羊群一般,總共有一百人的他們在一聲聲的呵斥中,在幾個工頭的帶領下被聚集到一起,清點人數,檢查證件。
長長的隊伍很快排起來,一切都井然有序,他們麻木的神情中,只有兩件事情被惦記著:一是身後揹著單薄的行禮,那裡麵包裹著他們的全部身家;二是車站北邊支起的一口大鍋,白色的水蒸氣翻滾著,玉米的香氣想把鉤子一樣,攪動著他們的早已纏成一團的腸胃。
既然這幾天沒工開,也就沒有必要吃那麼飽,這是康沃爾公司的規矩,一向如此。這頓飯是他們今天的第一頓飯,下一頓就得等到晚上了。
站在裡格斯火車站對面,和車站二樓齊平的山崖上,臉上戴著一副金絲眼鏡的戴平安仔細觀察著下面的隊伍。其實戴平安根本不擔心自己會被認出來,就跟中國人看外國人感覺都長的都差不多一樣,外國人看中國人也臉盲。更何況這又不是在萊莫恩州,而是一州之隔的西伊麗莎白。
再加上那通緝令上的照片是在他最瘦弱不堪的時候拍的,又拍的那麼抽象。經過這段時間的修養和吃喝,如今的戴平安臉龐圓潤了不少,之前突出的顴骨什麼的都不明顯了,和通緝令的照片相對照,很難再說是一個人。
最重要的是,戴平安這會兒跟其他護衛一樣,戴著深藍色的騎兵帽子,穿著康沃爾護衛統一的深藍防風風衣套裝。兩條黑色水牛皮子彈帶交叉著背在藍色馬甲外側,密密麻麻排列的黃銅子彈下方,是一條同樣佈滿子彈的黑水牛皮腰帶和左中右三隻黑色槍套。
雖然不明白他為什麼武裝的如此厚重,遠超其他護衛,但斯科菲爾德左輪,削短的霰彈槍以及最新也是最貴的M1900手槍都向眾人表達著一個問題——
這人要不是個狠手,要不就是個依靠武器才能讓自己感覺到安全的白痴菜鳥。
好在到目前為止,還沒人打算上來驗一驗戴平安的成色,所以他才有功夫一個人站在山崖邊吹風。
早上的山風有點冷,戴平安叼了一根菸抽起來。
他試圖從下面的隊伍裡尋找出曾經熟悉的面孔,但很可惜,每個人的面容都是那麼陌生,那麼麻木。他們竊竊私語著,戴平安看他們的時候,他們也在用一種警惕的目光偷偷打量著山上這個衣著光鮮的二鬼子。
是的,就是給洋鬼子的當狗腿子的那種二鬼子。
為了幾兩碎銀,給洋人卑躬屈膝,跪下當狗,轉頭就欺壓同胞,數典忘祖的畜生,在哪裡都免不了會有。華國工人裡面自然也不例外,但他們一般也就混個工頭,再牛一點也就混成同鄉會的大爺那樣,像戴平安這樣混成康沃爾公司的護衛,明顯還是個高層的,他們是第一次見。
上面尋找了一圈沒有,戴平安乾脆走下去,順著隊伍挨個找下去。
外國人認華國人不好認,華國人認華國人就太簡單了。他可是殺了同鄉會前任大爺的人,如果這些人裡面有同鄉會的,又是見過他能把認出來的人存在,萬一路上跟其他護衛或是攔路檢查的警探說點什麼,這樂子可就大了。
順著隊伍一個個找下去,近距離接觸,戴平安更能看清這些華工的樣子。算不上衣衫襤褸,但破舊的衣服也是補了再撲。和聖丹尼斯平民窟面帶菜色,羸弱不堪的華人不同,這些華國工人個個身強體壯,就是那股一直出汗卻又許久沒有得到清洗的味道縈繞在隊伍中,久久不能散去。
被他瞧著的人,大部分都低下了頭,也有幾個壯著膽子迎著目光看過來的,卻也都不是他要找的人。一個個的看下去,終於在隊伍的盡頭,戴平安停下了腳步。
支起的大鍋已經沸騰,裡面煮著的是用玉米顆粒熬成的大碴子粥,一碗玉米粥,一塊黑麵包,華工的早餐也算是中西結合了。熬粥的是一個四十歲的中年大叔,旁邊還有個小夥子在發麵包。
打飯的隊伍有序的進行著。戴平安從地上撿起一個碗,用袖子擦了擦,光明正大的插進隊伍,走到了大鍋跟前。
打飯的隊伍停下了。
小夥子下意識的遞過來黑麵包,戴平安沒有去接,而是把碗伸到了大鍋邊上。
一大勺玉米粥被舀起來,卻怎麼也盛不滿戴平安的碗,勺子裡的煮的稀爛的大粒玉米,伴隨著湯汁又被一點點的掉回了鍋裡。因為勺子在抖,抓著勺子的手也在抖,而手的主人更是已經抖成了篩糠。
“別抖啊,張叔,您這老毛病怎麼還沒改?”
“不是~我沒抖~我~”
察覺到了情況不對,戴平安身後打飯的隊伍後退了一大截子。
勺子抖得更厲害了,哪怕這個叫張叔的中年人兩手都握住了勺子,還是沒能穩定下來。旁邊分發麵包的年輕人想上來幫忙,卻被他一膀子擠到了一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