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8網路小說 > 都市言情 > 推拿 > 第五章 小孔

第五章 小孔 (第2/2頁)

心情沉重的王大夫就回到自己的宿舍,躺在上鋪聽收音機。盲人都喜歡收音機,聽聽綜藝,聽聽體育,好歹也是個樂子。王大夫喜歡綜藝,也喜歡體育。可王大夫現在哪裡還有那樣的心思,他所關注的只有股市。因為心裡頭有一本特別的賬,王大夫又不想讓人家知道,他就特地配了一副耳機。耳機塞在耳朵眼裡,聽過來聽過去,股市還是一具屍體,冰冷的,一點呼吸的跡象都沒有。

收音機裡不只有股市,還有南京的房地產行情。說起南京的房地產行情,王大夫情不自禁地想起了四個字:禍不單行。股市瘋過了,把王大夫套進去了,還沒有來得及悲傷,南京的房地產卻又瘋了。他王大夫怎麼盡遇上瘋子的呢?南京的房地產還不是一般的瘋子,是個武瘋子,是一條瘋狗,狗鏈子都拴不住,直往人的鼻尖和腦門子上撲。現在看起來,他王大夫回到南京實在是自投羅網了。房地產的價格決定了門面房的價格,在現有的條件下,即使王大夫在股市上解了套,再想開店,難了。當初要不是入市,退一萬步,就算王大夫不開店,兩室一廳的房子肯定買好了。現在倒好,股市先瘋,房地產再瘋,他的那點錢越來越不是錢了。有一點王大夫是相信了,“自食其力”的人註定了要窮一輩子。無論你辛辛苦苦掙回來多少,即使你累得吐血,一覺醒來,你時刻都有一貧如洗的危險。對未來,王大夫有了“死無葬身之地”的憂慮。

小孔哪一天才能當上老闆娘啊。

其實王大夫錯了。小孔憂心忡忡是真的,卻不是為了當老闆娘,而是別的。到現在為止,小孔潛入到南京其實還是一個秘密,她一直瞞著她的父母親。她不敢把她戀愛的訊息告訴他們。他們不可能答應的。尤其是她的父親。

關於男朋友,小孔的父母對小孔一直有一個簡單的希望,其實是命令——別的都可以將就,在視力上必須有明確的要求。無論如何,一定要有視力。全盲絕對不可以。遠走深圳的前夜,父母把一切都對小孔挑明瞭,概括起來說,你的戀愛和婚姻我們都不干涉,但你要記住了,生活是“過”出來的,不是“摸”出來的,你已經是全盲了,我們不可能答應你嫁給一個“摸”著“過”日子的男人!

事實上,為了找個人可以和自己一起“過”,小孔努力過。很遺憾,除了眼淚,她什麼也沒有得到。什麼也沒有得到的小孔反而明白了一個道理,一個人,無論他(或她)多麼聰明,多麼明理,一旦做了盲人的父母,他(或她)自己首先就瞎了,一輩子都生活在自己的一廂情願裡頭。小孔又何嘗不想找一個一起“過”日子的人呢?難哪。然而,盲人的父母就是盲人的父母,他們的固執是不講道理的,原因很簡單,在孩子的面前,他們的付出非比尋常;他們的擔憂非比尋常;他們的希望非比尋常;他們的愛非比尋常。一句話,他們對孩子的基本要求就必然非比尋常。他們的本意絕不是干涉孩子們的婚姻,可他們必須要干涉,不放心哪。

王大夫恰恰就是全盲。從戀愛的一開始,小孔就打定主意了,先瞞著家裡,處處看。哪裡能那麼巧,一輩子正好就趕上這一錘子買賣。處了一些日子,愛上了。小孔對自己的感情想來是警惕的,可是,當一個女孩子第一次感受到愛情的時候,警惕又有什麼用?愛情是小螞蟻,千里之堤就等著毀於蟻穴。小孔只是在自己千里之堤上頭開了一個很小很小的小口子,後來想堵的,來不及了。小孔就哭。哭完了,小孔決定愛。小孔有自己的小算盤,等事態到了一定的火候,也就是常人所說的“生米煮成了熟飯”,回過頭來總是有辦法的。當然,得有非比尋常的耐心。話又說回來了,做盲人的就必須有耐心。耐心是盲人的命根子,只有耐心才能配得上他們看不見的眼睛。說到底,盲人要學會等。無論遇上什麼事,盲人都不能急吼吼地撲上去,一撲,就倒了。也許還要賠進去一嘴的牙。

小孔可以等,戀愛卻不等人。小孔怎麼也沒有想到,她的戀愛居然會以這樣一種令人眩暈的速度奔湧起來,她這麼快她就來到了南京。說起南京,小孔的心潮澎湃了,那是怎樣的波瀾壯闊。是王大夫向小孔提起來的,他想帶著小孔“一起到南京去”過春節。“一起到南京去”隱藏了怎樣的潛臺詞,小孔不是小姑娘,知道的。小孔沒有答腔。不是不想答,是不敢答。她知道她的聲音是怎樣的,一定會顫抖得失去了體面。王大夫沒有得到答案,嚇得縮回去了。小孔不敢答腔還不只是緊張,這裡頭有她人生最為重大的那一個步驟。一旦跨出去,她就再也不回頭了。“不回頭”就必然帶來這樣的一個問題:背叛自己的父母。這“背叛”的具有怎樣的含義,健全人通常是理解不了的。小孔又哭。還是哭。然而,“一起到南京去”這六個字擁有不可抗拒的魔力,它蠱惑人心,散發出妖冶的召喚。它們像絲,把小孔捆起來了,把小孔繞起來了,把小孔纏起來了,它還把小孔縫起來了。小孔自己都知道了,是她自己在吐絲。她在作繭自縛。一遍又一遍的,到最後連掙扎的力氣都沒有了。她在沉迷。

小孔可沒有沉迷。她行動了。小孔的行動驚天動地,說出口能嚇死人。她去了一趟美髮店,把頭髮重新做過了。做好了頭髮,她開始買。她買了一雙高跟鞋。高跟鞋是盲人的忌諱,其實用不上的,但是,哪怕就穿一次,就用一天,就兩個小時,她也捨得。她還買了一套戴安芬內衣,很薄,摸上去有歎為觀止的針織鏤空。最後,她拿出了吃奶的力氣,其實是勇氣,買了一瓶香奈爾5號。為什麼要買這個?這就牽扯到兩個年輕的女客人了,其中的一個是小孔的貴賓。她們一邊享受著推拿,一邊在聊天,海闊天空的。其實是做夢。夢想著自己奢靡的、不著邊際的生活。她們一下子就聊起了高闊而又豪華的海景房,聊起了窗簾,床,還有一個迷人的、在床上像一臺永動機的男人。小孔的貴賓馬上就引用了瑪麗蓮·夢露的名言,她說,如果有這樣的日子的話,她“睡覺的時候只穿香奈爾5號”。另一個就笑,說她騷。這句話小孔其實並沒有聽懂,然而,究竟是女人,幾乎就在同時,小孔又懂了。小孔的心突然就是一陣慌,她對“只穿香奈爾5號”充滿了令人窒息的狂想。

等把這一切都置辦好了,小孔甚至把自己都嚇住了,這不是把自己嫁出去麼?是的,小孔是要把自己悄悄地嫁出去。一切都預備好了,年底也逼近了,王大夫的那一頭卻沉默了,再也不提南京的事。王大夫到底碰過一次釘子了,哪裡還有勇氣?沒有了。最終還是小孔把電話打過去的。小孔說,日子一天天靠近啦,你到底回不回南京哪?王大夫支吾了半天,說,是啊,是啊。小孔壓住性子,問,是啊是啊是什麼意思?王大夫這個木頭,居然還是“是啊是啊”。小孔上火了,主要是委屈,對著手機喊道,你可想好了!想好了再給我打電話!掛線了。話都到了這一步了,王大夫只能抓耳撓腮。抓完了,撓完了,腹稿也打好了,可還是沒有勇氣說出口。兩分鐘之後,他把電話回過去了,說,我只想和你在一起。這句話是虛的,不涉及實質性的內容。王大夫就覺得自己聰明,話說得漂亮極了,甚至還有點得意自己的油滑,不停地吊動他的眉梢。這個呆子,憨厚得真是叫人心疼。小孔所迷戀的又何嘗不是這一點呢?小孔輕聲說:“那你對我好不好?”口風鬆動了,口吻完全是一個新娘子。王大夫哪裡能知道女人這座山有多高,女人這汪水有多深,卻聽出了希望。希望給了王大夫莊嚴,他不敢再油滑了,突然開口了,一開口就無比的肅穆,他在手機的那一端高聲地說:“我要對你不好一齣門就讓汽車撞死!”

小孔的這一頭完全是新婚的心態。新婚需要誓言,卻忌諱毒誓。小孔說:

“烏鴉嘴!操你媽的,再也不理你了!”

小孔就這樣來到了南京。對父母,她撒了一個謊,說自己要到香港去。這還是小孔第一次對自己的父母親撒謊,內心裡其實愧疚得厲害。但是,“這種事”不撒謊又能怎麼樣?小孔不相信自己能有這樣的膽量,色膽包天哪。想起來都害怕。可是話又得反過來說,要是有人把事情的真相告訴了父母,小孔的父母一定是不信的。他們的女兒在“這上頭”是多麼的本分、多麼的安穩。然而,就是這樣一個又本分又安穩的姑娘,一錘子,硬是把所有的買賣全做了。

小孔膽大了。小孔願意。小孔愛。如果能回過頭來,小孔還是願意做出這樣的選擇。在戀愛這個問題上,說到底,父母親都是被欺騙的。小孔的“眼裡”只有新郎了。小孔喜歡他的脖子,喜歡他的胸膛,還有,喜歡他蠻不講理的胳膊。他是火爐。他多暖和啊。他的溫度取之不盡。她要他的身體,她要他的體重,他的懷抱是多麼的安全。只要他把她箍進來,她就進了保險箱了。這些都還不是全部。最要緊的是,他愛她。她知道他愛她。她有完全的、十足的把握。他不會讓她有一點點的危險。即使面對的是刀,是火,是釘子,是玻璃,是電線杆子,是建築物的拐角,是飛行的摩托,是莽撞的滑輪,是滾燙的三鮮肉絲湯,他都會用他的身軀替她擋住這一切。其實她不需要。她能對付。但是,他願意去做。愛真好。比渾身長滿了眼睛都要好。

小孔真正喜歡的還是他的脾性。他穩當,勤勉,在任何一個地方都受到人們的尊敬。當然,他的“小弟弟”調皮得很,沒日沒夜地“要”。小孔也“要”。可是,和“要”比較起來,小孔更熱愛的是事後。她已經把“香奈爾5號”穿在身上了,她“只穿”香奈爾5號。兩個人風平浪靜的,她就躺在他的懷裡,他撫摸著她,她也撫摸著他。即使外面都是風,都是雨,都是雪,都是冰,都是狼,都是虎,和他們又有什麼關係呢?他們安安穩穩的,暖暖和和的。這樣的時分小孔捨不得睡,在許多時候,她在裝睡。他以為她睡著了,還在親她,小聲地喊她“寶貝”。她怎麼捨得把這種蓬鬆的時光用來睡覺呢?她就熬。實在熬不住了,那麼好吧,鼻孔裡出一口粗氣,兩個肩頭一鬆,就在他的懷裡睡著了。

即使兩個人都睡著了,她的手也要堅持放在他的胸脯上。她不放心。不願意撒手。四處摸。不小心的時候也有,一摸,摸到他的“小弟弟”上了。他的“小弟弟”機警得很,小孔的指頭一過來,立即就醒了,一陣一陣地擴張,一陣緊似一陣。它一醒小孔就醒了。他也醒了。醒過來了他就“要”。夜深人靜的,小孔真的不想“要”了,她累得都不行了。但是,小孔認準了一個死理,她是他的,只要他要,她就給。“小弟弟”壞。太壞。這個小小的冤家,他可不像他的“哥哥”那樣本分。

小孔幸福。不過,即使在最幸福的時候,她都沒有放鬆對手機的戒備。這裡所說的手機是“深圳的手機”。她已經在南京配備了新手機了,可是,她必須依靠“深圳的手機”來撒謊,號碼不一樣的。謊言使她的幸福打了折扣,有了不潔的痕跡。一想起父母漫長而又過分的付出,她每一次都覺得被欺騙的不是父母,而是她自己。然而,謊言是一種強迫性的行走,只要你邁出左腿,就必然會邁出右腿,然後,又是左腿,又是右腿。可謊言終究是不可靠的,它經不起重複。重複到一定的時候,謊言的力量不僅沒有得到加強,而是削弱,直至暴露出它本來的面目。

就在小孔和王大夫冷戰的關頭,母親終於起了疑心。她不相信了:“你到底在哪裡?”

“在深圳哪。”

母親的語氣斬釘截鐵了:“你不在深圳。”

小孔的語氣更加的斬釘截鐵:“我不在深圳還能在哪裡?”

是深圳,還是南京,這是一個問題。小孔不能把“南京”暴露出去。一旦暴露,接下來必然是下一個更大的問題:好好的你為什麼要去南京?

說謊話的人都是盲目的,他們永遠低估了聽謊話的人。其實母親已經聽出來了,她的女兒不在深圳。女兒手機的背景音突然沒有以往那樣嘈雜了,最關鍵的是,沒有了拖聲拖氣的廣東腔。他們的寶貝女兒肯定不在深圳。

母親急了,父親也急了。女兒的生活裡究竟發生了什麼?她到底在哪裡?

小孔把深圳的手機設定成震動。每一次震動,小孔的心都一拎——又要撒謊了。小孔只能走到推拿房的外面,做賊一樣,和父親與母親打一番關於“人在何處”的狗頭官司。當著其他人的面,當著王大夫的面,她說不出“我在深圳”這樣的話。撒謊本來就已經很難了,當眾撒謊則難上加難。

還有一件事情是小孔必須小心的,她不能讓王大夫知道“父母不同意”。這會傷害他的。所以,她在撒謊的時候必須瞞著王大夫。

最新小說: 錢變成了我的舔狗 撕心裂愛:柳小姐別來無恙 重生之我全都要 影帝:從無間風雲開始崛起 極能之主 我的姐姐不是扶弟魔 都市醫品戰神 重生從相親失敗開始 護花神婿 穿書:惡毒女配靠直播成為頂流 我媽五十要出道 重生從世界盃前開始 都市最強天師 都市之天眼邪神 相親走錯房間,卻被對方表白了 我真不想上班啊 總裁霸愛難伺候 奶爸:剛失業,校花女神帶娃堵門 許我輕狂趁年少 枕上婚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