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妃心頭‘咯噔’一下,擎勺的手差點傾灑了湯出來。
官家見狀,眯覷了眼。
合妃心裡亂騰騰得厲害,絲毫沒察覺到官家神態,只顧著穩當了手上的動作,鏘鏘翼翼地回道:“官家說的,妾心內也曉得,但妾這也是沒法子的事。”
合妃停了一停,將白玉盞遞到官家手邊,這才抻出錦帕,拿一根指頭頂著,翼翼地在眼梢一拭,“從前,倒還好說,而今瞧見永樂,那和宸妃恁般相似的……”
“那事都過去了。”
輕渺渺的一聲,落在合妃耳朵裡卻掀起了滔天駭浪,她需得死死捏緊了錦帕,才能剋制自己內心一浪一浪打上來的咆哮。
真的過去了麼?
是的,或許對於宸妃來說是過去了,對於您來說是過去了,但於她來說永遠都沒過去,她永遠困死在了那一天裡,甚至每每午夜夢迴都是那一床的血,那雙冷得徹骨的眼……
想到這裡,合妃臉上顯示出一種前所未有的恐懼。
就是這個空當,一壁兒的官家吃了口湯,曼應道:“我曉得你心裡苦楚,但即便治好也沒甚麼用,我而今有這麼多哥兒姐兒,心內已經很滿足了。”
合妃針刺一般站起來,“於官家來說是滿足,但於妾來說,一丁點都不曾滿足過,他們都不是妾所生,妾就像浮萍,孤零零的晃盪在皇宮,沒一處地兒容妾紮根!”
說完,合妃就後悔了,她看著一張臉陰沉下來的官家,臉色驀地一白,急忙忙跪了下來。
霎那間,整個殿內的宮人也齊齊跪了下來。
烏泱泱的一片,摧枯拉朽的衣袂擦踵聲兒,聽得合妃心頭突突直跳,“官,官家饒恕,妾一時沒過腦子,妾說錯話了……”
回應她的,是瓷器相撞的清脆響。
一聲響似一聲,跟鼓點子一樣密密麻麻敲擊在合妃的心上。
合妃伏惟下去,頭觸著地面,那冰冷的地面啊,直凜凜沁得渾身都發涼!
也不知過了好久,官家才開了金口,“起來罷,你沒說錯……這皇宮對於你這些沒子女的確確實實不是安穩地兒。”
合妃臉色白了瞬,檀口顫抖著,只覺得天塌地滅,忍不住的哭了起來。
哭聲不大,小溪潺潺那種,但這時沒人敢出聲,因而顯得很清楚。
官家放下盞,嘆然道:“先前其實我也在想,畢竟我現在身子不大的好了,指不定哪一日就胳膊腿兒一抻就過了去……”
“官家,您與天同齊……”
官家道:“你聽我把話講完。”
沉沉的一聲,聽得合妃瞬間閉緊了嘴巴,只管把頭埋進了磚縫裡。
待沒聽見響聲了,官家這才又道:“本來我也沒這麼多愁善感,就是今個兒聽到盛懿王說道距先帝陵墓百尺有一處吉穴,請求我下旨移穴,福旺子孫……”
平緩的一句話,卻聽得合妃心驚肉跳。
按照大宣慣例,先帝陵墓例來是由宰相兼任的山陵使挑選山脈,並統籌建造。
即便有所更改,也需要經過管勾山陵事務的官員起草上疏,經宰相篩選,呈上堂貼請示官家,再由官家來進行這最後的定奪。
而盛懿王卻越過了這些當眾提議,不止是對當時兼任山陵使的宰相蕭弼質疑,更是對而今宰相的一種挑釁。
盛懿王這是要做什麼?
或者說聖人這是要做什麼?
替寧王鋪平繼位大寶的道路麼?
還是說……
不敢想,越想越心驚,甚至合妃都覺得自己現下的臉色都慘白了!
官家眸子下睨,映著合妃的那雙眸妖魔似的掠過一道影兒,“我當時就在想,到時候你怎麼辦呢?你膝下沒兒沒女,是要以身殉節?做朝天女?”
合妃身子猛地一震顫,愣愣抬起頭,正正撞見官家那柔軟下來的眼,“雖說可以下旨,但誰能說得準日後的事?膝下沒兒沒女的就要委身蹈義,是自古以來的祖宗規矩……”
誰說得準?
但凡官家下旨誰敢忤逆?
不……若到時候是寧王克成大統,依照聖人那滴水不漏的性子,自己曉得她恁麼多的事,她怎麼可能再留自個兒好端端活著。
指不定官家剛一抻腿,她就叫來人給自己一索子,把自己縊死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