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嬤嬤塌著腰上前,“聖人,您別吃心。”
聖人一手扶著額角,陰影罩在她的眉眼上,灰跡的一片,“怎麼叫我不吃心,你瞧瞧她那樣——”
聖人停了一停,喉頭劇烈滾動起來,像要按捺下什麼。
但只是一頃兒,她抬起了頭,向無垠的穹隆望去,金色的臉,無情無緒,像個神像。然而,她說出的話卻全然不是那麼的慈悲。
“官家旨也下了,事情既這麼無法轉圜了,便叫人了結了她,別沒得任她這麼著作了絆腳石。”
沈南寶隨蕭逸宸下了馬車,便直奔向屋裡。
屋裡正焚著銀骨炭,噼裡啪啦的爆裂聲,像陰曆年左近時的花炮,是記憶裡那種叫人可親的溫暖。
甫一進去,暖意直撲面門,躥上鼻尖,直泛癢,沈南寶沒忍得住,打了個噴嚏。
惹得蕭逸宸轉過身來,沒管沒顧地拿手包住了她的臉膛。
他的掌心很熱,襯得她的臉膛愈發的涼,也叫他眉心愈發的蹙緊了,“這天見天兒的冷了,你還穿得這麼少,不怕著涼麼?本來身子就不好。”
他說的是前幾次。
她總動不動的抱病,一病就是好幾日。
身後有腳步聲跟來,沈南寶有些侷促,惶惶掰開他的手,“我身子蠻好的,就可能是更季,天氣忽冷忽熱的,我一時不大習慣。”
也不等蕭逸宸說話,風月走到她身旁,她便忙奔到了前頭圈椅上坐定住。
“大哥哥坐。”
很簡短的話,卻明白地提醒了他。
蕭逸宸意會過來,隨她一併入了座,風月和綠葵就在一側侍立著,他也不設防,自顧自地道:“我雖沒去多久,也沒摸個透徹,但我爹爹當初在江南並沒碰到什麼顧氏,你也不可能是我妹妹,還是別叫我大哥哥了,怪膈應的。”
話撂下,所有人都怔了一怔。
沈南寶也在位置上凝成了雕塑,後知後覺的,才擰起眉頭嗔了聲,“我不說了把這事捂著麼!你怎麼就說了呢。”
蕭逸宸不以為然,閒閒把袖牽了牽,“反正遲早都要知道,不介於這麼會兒子。更何況,你們三的臭皮匠,私下裡不也要湊一塊頂頂諸葛亮麼!”
最最主要的是,他拿著這麼一層身份靠近她,她身邊這兩個婢女,那眼神就跟看買物命妓的閒漢一般,生怕他拐了她家姐兒跑似的。
沈南寶臉慢慢紅了,卻是為他說的那句‘臭皮匠’,她嘬了嘴,“你少來!我還是有掂輕重的……而且我不要你說,是想這事且得好好商議,萬一走漏了風聲,被人曉得了,該怎麼好。”
蕭逸宸眼簾抬起來,露出一雙烏沉沉的眸來,“曉得才好,這樣自有人替我們去查你的身世?”
沈南寶鮮異地看著他,“這就是你說的法子?”
蕭逸宸沒響,算是預設。
沈南寶見狀道:“誰?”腦子卻不由閃過陳方彥的臉。
她身形怔了怔,那麼明顯的一掣動,蕭逸宸自然瞧見了,揚起的嘴角就這麼捺了下來,直拿眼神示意綠葵他們出去。
綠葵到底經歷世事這麼些年,驚懼雖驚懼,但一瞬也回過來了神,直抻著呆若木雞的風月往外走,走時還不忘闔了門。
沈南寶便只聽得砰然一聲撞響,她直挺挺地支起了腰。
蕭逸宸的身形就這麼躍在了眼前,“你想到了誰。”
陡然這麼一發問,沈南寶登時結巴了起來,“什,什麼?”
對她,蕭逸宸擁有足夠的耐心,他問:“方才,你想到了誰?”
沈南寶嘴緊緊抿成一條線,沒直接應他的,只是道:“我方才在鳳陽宮,覺得有些奇怪……”
蕭逸宸雖這些時日下了江南,但京畿發生了什麼都叫手下的人一一複述了乾淨,肚裡都揣著明鏡也似,遂當下接過她的碴兒,“你說的是聖人罷。”
沈南寶遲遲點頭,不想他覺察出什麼不對勁,一句話便在肚裡斟酌了又斟酌,末了也沒斟酌出個所以然來。
蕭逸宸視線從她臉上晃過,“是我沒告訴你清楚,官家派我去江南,便是要斫聖人臂膀的,當然,也趁機撈一撈聖人的短,以供來日討罪用。聖人呢……自然坐不住了,想著拿盛家那個嫡長子與你的親事拉攏我,至於陳方彥的插手,我也想到了。”
他嗤了聲,“不過,他再怎麼插手,也沒用,主要的還是你,只要你不應他,你也斷然和他扯不上關係,掣動不了聖人。而至於聖人,不管她到底要怎麼動作,至少也得擎等著我回來。我就是沒想到……”
他停了一停,陡然轉頭來,目光灼灼,惶惶如天光的照亮了沈南寶白下去的臉。
“你的字能同陳方彥的這麼相像,直接叫聖人,叫官家,叫所有人的誤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