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逸宸寒聲道:“你既這麼憐憫她,那你便替她下臺獄罷!”
說著,喚來了人。
眼瞧著那些壓刀班直赫赫要來扽他,謝元昶再也沒了周章,他望住沈南寶,“二姑娘,你什麼時候成這樣的人了?我只不過是喜歡你罷了,你就要這般冷待我,漪姑娘她也不過是同你說幾句話罷了,你就要她下臺獄?”
沈南寶看到蕭逸宸下顎繃緊了,忙上前了一步,“謝小伯爺覺得只不過是如此是麼?”
謝元昶愣了愣,想說是,卻在看到她碧清妙眸裡的清冷時窒了口。
沈南寶道:“謝小伯爺不是女子,不能體會‘舌頭底下壓死人,唾沫淹死人’這話,就像我母親,她什麼也沒做,卻被彭氏那般詆辱,甚至還被下毒害死了去,又譬如我,我才脫了險,為母親、為自己正了名,她卻嘴翻兩張皮,隨說隨改意的汙衊我,我憑什麼要忍耐著,任她枉費我這一路而來吃的苦?謝小伯爺,未經他人苦,就不要勸他人善。若是寬宏能解決這世上所有一切,那我是不是也要寬宏彭氏毒害了我母親?這樣我的母親就能回來了?”
謝元昶訕訕,嘴囁嚅著。
沈南寶卻不想看他了,踅身進了雅間。
見謝元昶又扎掙著要說話,蕭逸宸使了個眼色,那些效用意會了,大手一捂,直把謝元昶嘴捂嚴實了,便又如容淇漪一般扽了出去。
走近屋子,見人枯坐在那兒,濃黑的長睫虛虛蓋住眼底的神色,但蕭逸宸知道她不好受。
蕭逸宸將隔扇闔住,坐在她身旁,拳頭攏了又松,還沒開口呢,人驀地道:“你叫他們把謝小伯爺放了罷。”
天光映進來,清楚地照出蕭逸宸緊緊蹙起的眉梢,“他這麼說你,你還放了他?真真是念著從前好他的那些情分?”
沈南寶顰眉,“你這叫什麼話,我不過就是想著人好歹是開國伯爵家的嫡子,你這麼著的會和人牴牾。”
蕭逸宸一聽霽了,剛剛還攏著的眉目舒展了開,“不掛懷就好,就怕你掛懷,那些個人的話進了茅坑,張嘴都燻人。”
又是這種話,聽起來怪粗魯的。
沈南寶稍欹了身子,“你從那兒聽來的這些言子兒?”
蕭逸宸牽起袖替她斟茶,“從前做廂兵時聽同番號的人說的,他老家是恭州的,會說這樣的言子兒不少,譬如我們說蟬,他們那裡卻說金阿子,還有這……”
他把杯子遞到她跟前,“他們就會說,喝開開。”
沈南寶覺得稀奇,依葫蘆畫瓢的跟著唸了一遍,正逢酒博士進來,端著兩碗龜苓膏,一張沁滿油的臉,隨著一笑,就跟春日下的湖面,粼粼波動著光。
“小娘子打恭州來的?巧了小的也是,不過五六歲離的家,至今也就只記得小的母親小時候抱著小的唱的那首童謠。”
蕭逸宸聽了一怔,轉過去看她,果然見她寞寞地抿著唇,不過很快的,她就抬起了眼簾,笑容溫煦地道:“我不是恭州的,就是稀奇恭州的話罷了。”
酒博士嗐然一笑,“恭州地勢險峻,山一重水一重的,小娘子您要是想去,切得走水路,這樣既撇脫,還賞心悅目。”
然後把兩盞菊花瓣雙耳玉盞分別放了上去,對著二人拍了拍嘴,“瞧小的,嘴瓢了,甩言子兒出來了,您們二位且用!”
用是不能夠用了。
談及母親這類,就算再過了幾世,依然是心頭的一道疽。
蕭逸宸也瞧出她的惘惘,便叫過賣的將大閘蟹裝了油紙,摞在食盒裡兜著回去了。
等到郡王府時,才不過日中,但漫天陰翳,烏雲堆疊,是要下雨的感覺,沈南寶不禁加快了腳步,拈著裙登上階,沒料從旁躥出來一道人,硬生生攔住了她。
“五妹妹。”
悽悽的一聲,配合著沈南宛那副哀容,看得沈南寶目光一黯。
沈南寶還沒開口,沈南宛就已然跪下來,抓著她的裙裾泣聲連天,“五妹妹,我求求你,你可得救救爹爹,他不能死!”
蕭逸宸只覺得今個兒真不順,不過出來走了這麼一圈,什麼王八麻子、潑皮癩子都出來了,到底是當他是死的,還是當沈南寶是泥捏的,可以任由著捏扁搓圓。
他踱過去,昂藏的身軀壓下來一片烏濃的影,一頃兒蓋沒了沈南宛,“沈二姑娘,你爹爹不能死,關我們什麼事?”
沈南宛噤住了,很快墮下了淚,“可是,可是好歹五妹妹曾經也住在了沈府,也受了爹爹的照拂,她都能念念不忘趙家老倆對她的周顧,我們沈家,我爹爹,我祖母,她難道不應該有所回報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