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月扶著沈南寶慢慢登上石階,一壁兒覷著沈府閥閱下打盹兒的司閽,一壁兒咕噥噥的,“姐兒怎麼想起和桉姑娘開瓦鋪了?您忘了老太太怎麼說的?”
老太太是趙家老太太,從前沈南寶還養在他們膝下時,她就曾千叮嚀萬囑咐,千萬別坐商,不是什麼拋頭露面,而是太累。
“姑娘家的,是嬌花,得日日夜夜精心嬌養的,鎮日為著那一畝三分地的瓦鋪操勞,不等於是拿著花置於烈日下暴曬麼?到時候攬鏡自照,那蠟黃憔悴的一張臉不傷情?”
這是趙老太太當時的原話,沈南寶回想起來,微有些恍惚,腳踩在油青滑亮的階上,像極了踩在雲端,軟綿綿,虛渺渺的。
只是這樣的感受很快被匆匆趕來的碧簪打散了,“五姑娘,您快去前廳,方官和綠葵正被老爺扽著,直說要打兩百大板呢!”
為何。
綠葵不用說,自是從前恩怨。
至於方官,是有人告她私偷了府上的珠釵拿出去變賣。
風月氣得直搓牙花,“什麼拿出去變賣,明明就是胡亂栽贓,洩自己的私恨罷了。”
她管不住嘴,藏不住心思,沈南寶卻不,眼眯成縫地乜著碧簪,“你怎麼來告訴我這些?”
碧簪清楚她的審慎,在這個吃人的門第裡,小心才能駛得萬年船。
碧簪屈了屈膝,耷拉的腦袋微抬起一點眼光來,“小的從前在老太太跟前說漏了嘴,提了幾句趙老夫婦,被大娘子聽見……”
沈南寶明白了,“所以你覺得是因為你,所以大娘子才這麼遭的我祖父母。”
碧簪隨著她往裡走,頭卻直愣愣地盯著那一排排從腳下踩過去的方磚。
這樣的沉默說明了一切,沈南寶開解她,“你說不說,都一樣,我祖父母又不是什麼隱士高人,現今兒都還在瓦市坐茶呢。”
然後話鋒一轉,“你要是真覺得欠心,你就去照顧照顧我祖父母的生意。”
這是個好主意,碧簪跟撥開雲霧見月明似的,一霎眉開眼笑,腳下的路也帶著風。
漸漸的近了,那洶洶燭火烘出來的光亮,覆在臉上卻是一股子冷意,一頃兒功夫便凍僵了沈南寶的臉。
她微垂了眸,看著地上被幾人架住的綠葵和方官,兩人都是大風大浪過來的,遇著這點架勢沒一點慌亂的,甚至哭都不帶聲,就這麼隔著栽絨地毯杳杳無聲的看過來。
只是越這樣,越能激發起沈南寶胸中的怒意,她邁上前,“爹爹好歹是右通政,斷人罪論都不要證據的?別人這麼一說,你就這麼不管不顧地要了她們的性命?”
她說話從沒這樣急赤白臉過,可見啊,真真是在意她們。
在意她們好啊!
在意她們,他這麼懲了她們,就能在她心上剜出一道疤,流出淋淋的血!
然後她傷心,蕭逸宸便坐立不住了,最好是就如從前那麼多次,威武赫赫地領著一干壓刀班直,眾目睽睽的過來!
沈蒔心裡很有一套章程,所以中晌還那麼頹喪的一張臉,此刻擺足了架勢,抖著他的髭髯,坐在椅子上把桌几拍得山一樣響亮。
“放肆!誰教的你這麼和我嗆聲的我處罰人輪得著你置喙麼?”
這話方落下,一陣疾風撲進來,所有燭火瘋狂的亂顫,滿屋子傢什擺設跟著晃動出魑魅魍魎的輪廓,落在一腳踏進來的蕭逸宸玉樽樣兒的臉上,那嘴角扯裂出的一絲縫,竟有了森森鬼氣!
他說:“沈大人,別來無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