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月到底侍奉她這麼久,她什麼性兒哪裡不門清的,掰著指頭細數起來。
“姐兒對待喜歡和不喜歡的是兩個樣,從前謝小伯爺都說了認姐兒您做妹妹,姐兒您不依然搖頭,勢必擺出個涇渭分明的態度,還有那個陳都護,姐兒是一徑的躲,只有蕭指揮使,不躲也不拒絕,所以啊,姐兒您現在不躲不拒絕,那說明,您不喜歡蕭指揮使了,是因為蕭指揮使拷打大姑娘麼?”
一番話頓都不打一下的,豪雨似的湯湯潑向沈南寶。
沈南寶只得道:“你曉得我什麼性兒還說這些?還是說遭鄭媽媽劫擼了那麼一通,腦子遭她劫擼沒了?”
也不等風月反應過來,忙忙加快了腳步,遂桉小娘子邁進船艙。
船艙裡有個小郎君坐在洞開的窗戶旁,牙色的雲紋緞裳嵌著銀線,隨著日光一耀,折出細碎的輝煌。
小郎君的身後是放下半卷的竹簾,竹簾和支摘窗框出窄窄的一塊塊空白,隨著船悠悠地航行,路過一座山,一方天,就像一副副極具詩情的畫從眼前劃過。
小郎君從那片畫裡轉了頭,迢迢望過來,見到有兩個小娘子佇立在門口,一張秀面霎時通紅了,得得耙耙地站起身來,俯身一拜,“在下宋京杭,在此是為等人的,還望二位移步到別地兒去。實在失禮了。”
桉小娘子眉梢揚了揚,嘟囔了句,“奇奇怪怪的,不就是等我麼?還叫我到別地兒去,故意這麼著賞我臉的?”
這聲音沒掩飾,順著風,如雷一般的灌進宋京杭的耳朵裡,他因而很快地抬起了頭,瞠目結舌地看過來,後又忙忙垂下頭去,只管把頭埋進作揖的兩臂內,吞吞吐吐地道:“你,你是參政知事的桉小娘子麼?這,這,您身旁的小娘子是誰……”
相看都講究一個心知肚明,不必說出來,免得兩兩相覷。
沒想桉小娘子一點沒感受到人家的體意兒,剌剌的扯了嗓子說:“我想著就這樣寡相看的多無聊,不若找個伴兒,一起賞賞景,扯扯閒話也挺好。”
一壁兒說著,一壁兒將沈南寶往跟前引,“這是開國子的五姑娘,你可喚她一聲五妹妹。”
這話很唐突,不過宋京杭沒一點兒惱怒,反而羞紅了耳朵,更將身子往下僂,“宋某不敢造次,還是喚五姑娘罷。”
然後手一揖,身一俯,又是一個週週正正的拜禮,“五姑娘好,還請見諒,起先不知道你要來,沒準備茶,五姑娘愛喝什麼茶,我叫過賣的添一添。”
沈南寶福身道:“多謝宋公子,不必這麼麻煩了,就隨你們,再添一杯罷。”
隱隱有絲竹和大笑聲傳來,沈南寶晃眼一看,原是和別船相交了,不過一人寬的距離,輕而易舉地可以看到對面的人兒、對面的物兒。
就是這麼一眼的功夫,沈南寶就能判定下來,這打照面的是個花船。
便撤回了眸,在宋京杭的招呼下落了座。
桉小娘子有意讓宋京杭注意沈南寶,便幾句話就引到沈南寶的身上,更誇沈南寶繡藝好。
宋京杭滿肚子的經綸,桉小娘子既提一嘴,他也跟一句,不讓沈南寶落個冷場,“這我也有所耳聞,早先五姑娘送了不少絹帕給各門戶,我長姊也有幸收到過,她當時還說呢,誰家娶了五姑娘這樣手藝靈巧的人是上輩子造了福。”
沈南寶呢,看他跟看沈文倬一樣,不禁親近些,遂平日恬淡的臉上也多了些笑意,“我只是無聊才鑽營了些刺繡,沒桉姐姐說得那麼誇張,要說精細的,是桉姐姐的乾坤核桃,做得是頂頂精細。”
說起這個,宋京杭既有些興致了,一時沒顧地抬起眼笑,“這個我也聽長姊說了的,桉姑娘做的乾坤匠心獨運,人家都是拿來盤玩的,唯她做的可以賞,也可以收藏,什麼齜牙咧嘴的魑魅魍魎,又什麼山草水木,那都是活靈活現,還說這不該叫乾坤核桃,該叫小小一方天地。”
桉小娘子鎮日搗鼓這個,除了沈南寶,這還是頭一次遭人誇,一時紅了耳根,囁囁嚅嚅地說:“哪有這麼誇張……”
卻說著說著,低下頭,絞起了錦帕。
沈南寶見狀,瞭然地一勾唇,便把眼珠子往窗外看。
這一看,就看到蕭逸宸一張鬱沉的臉,臉上那雙眸直勾勾的盯著她,彷彿要把她的心勾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