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這麼一眼。
沈南寶突然回過神來,突然清楚自己有多麼的可笑。
自己竟然還為陳方彥這樣小小的捨身感動成這樣!
沈南寶垂下眸,熱淚滾燙地從臉上淌過,眼神卻清冷。
蕭逸宸卻握得更緊了,手些些的發顫,抖露出他內心的惶恐。
他突然後悔起來,為什麼不一開始就把這沈南伊扠住了?
這樣,何至於讓謝元昶逞這個英雄?
瞧瞧五姑娘,明明還是無數日夜裡他勾勒的那個模樣,可那一雙眼紅得,卻讓他突然覺得他們之間隔了天塹,荒寒又遙遠。
她不是喜歡自己麼?怎麼一雙眼淨是盯著陳方彥那醃軀老?
他們不是不認識麼?怎麼回回兩兩相見時都有讓他覺得是故友重逢?
越想,心頭越不順,胸口更像是匯進了各種洪流,在腔裡打旋,嘩啦啦的,衝上來,耳朵嗡嗡,腦子也嗡嗡。
轉過頭,看看那捂著腹搖搖欲墜的陳方彥,又看看這恍若初見的五姑娘,蕭逸宸什麼也沒說,當機立斷地讓人將陳方彥攙下,至於那逶迤在地,渾身觳觫的沈南伊。
“把她押進殿前司,隔日發候罷。”
沈蒔這時方從剛才的慌亂回過神來,忙忙作揖上前,“指揮使,伊姐兒她平日被縱性得沒規矩了些,方才做出那等子舉動,勞煩您高抬貴手,放了她罷。”
蕭逸宸像聽了天大的笑話,嗤笑著轉過臉看他,“沈大人覺得,這只是沒規矩了些?那我想問問,若我真就放了她,沈大人打算怎麼罰她呢?”
沈蒔髭髯猛地一抖,囁嚅著半晌沒開口。
蕭逸宸卻點點頭,“我替沈大人說罷,譬如抄抄家規、掌掌手心,又或是禁閉。”
沈蒔臉埋了下去,對蕭逸宸的話不置可否。
蕭逸宸笑意便更深了,“沈大人的家規,我是討教了,真真是嚴厲得很,五姑娘頂撞長輩的一句,都是要被掌臉的,大姑娘呢,刺傷了北庭都護、官家的愛卿,依照沈大人這家規再怎麼那都得亂棍打死,捲了草蓆扔出府才是。”
沈蒔漲紅了臉,沈南伊卻在兩個班直的壓制裡扎掙起來,尖叫起來,“是他自己突然衝出來的,我沒打算傷他!我和他無冤無仇……”
聲音戛然而止在沈南寶突然轉過來的狠厲雙眸裡,“是的,你是和他無冤無仇,你是要傷我,你是和我有冤有仇。”
沈南伊翕了翕嘴,沈南寶卻倏地轉過頭,清凌凌的眼定睛著沈蒔。
沈蒔被她看得心裡打突,還來不及作何感想,她突然開了口,一字一頓,“為了你那個四弟弟?為了你母親所受的冤屈?”
沈蒔眼皮狠狠一跳,卻什麼都沒說的,在沈南伊恨聲裡撇過頭。
這樣迴避的神態倒把沈南寶看笑了,乾乾地杵在那兒,突然喚了聲,“爹爹。”
沈蒔身子一僵。
沈南寶只當沒看見的繼續道:“我想問問您,當初我娘遭人陷害,您可曾有過疑惑?”
沈蒔撇撇嘴,將身子更背對她的轉過去了點,“你現在還問這個做什麼?現在不是都如你所願的,為你娘平冤,亦為你娘報仇麼?”
聲音有些溫吞,聽得沈南寶直蹙眉,“報仇?”
簡簡單單的兩個字,略揚的聲調,卻聽得沈蒔跟繃斷的琴絃,瞬間轉回了身,“不是麼?你在趙家待了這麼十幾年,好生生的幹嘛要回來?不就是來討債的麼?來報仇麼?”
沈南寶在他連珠帶炮裡微仰了身,她用一種鮮異的目光看著沈蒔,看著他那雙瞠得如銅鈴一般的目,看著他對視自己時、沒有一點掩飾厭棄的神情,輕笑,“我娘受了委屈,我不應該回來討要公道?”
她覺得她問得並無不對,誰知沈蒔哼了聲,“所以你現在討回公道了,你滿意了?看著沈家所有的名聲都被你糟踐了,你高興了?”
沈南寶怔了怔,須臾才回過來神,點點頭,“所以,我孃的委屈、我孃的生死,還沒有一家的名聲重要?”
她看到沈蒔下顎動了動,似在預設這句話。
沈南寶慢慢搖起頭,“我娘當時為了你背井離鄉,飛蛾撲火地來到這裡,只盼著你對她好,對她一心一意,可你呢?對你而言,她不過是你妝飾人生的一段故事,增添你門楣的一道光,如果不行,那就可以隨便拋棄,你就根本不喜歡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