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老太太這時發話了,“伊姐兒,你今個兒別開腔,知不知道?”
沈南伊氣得不行,但能有什麼法子,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只要一腳踏進了謝府的門,到時候再報回來氣又如何?
想罷,她撤了口氣,乖生生地應了聲是。
殷老太太見她如此乖順,倒霽了臉色,便轉了頭,開始打量起沈南寶來。
她一向穿得素淨,所以讓人一眼瞧過去,也只覺得是個水靈的,漂亮的小娘子。
這次換了件明媚的衣裳,就跟金身佛像鍍了一圈光,美得慘絕人寰,讓所有女子看到了都覺得是個可怖的故事。
但,那‘可怖的故事’還在小口小口吃著桂花糕,豐潤的頰畔漸漸鼓脹起來,像哼哧哼哧往嘴裡塞榛子的掃尾子,平白添了一絲少女的稚氣,倒稍稍化解了那點可怖的感受。
就這麼看著時,外頭傳來橐橐的聲響,展眸一看,張士廉領著孔氏從甬道逶迤而來,後頭還跟著個頭上簪著紅花,一身鮮亮衣裳的娘子。
殷老太太一驚,暗道怎麼孔氏還親自過來,但吃驚歸吃驚,面兒卻捵足了笑,下了腳踏迎上去。
前幾日還烏雞眼架勢的兩人,此刻倒像是手帕交,噓寒問暖起對方來了。
“這幾日晚來秋風,老太太身子可還好?”
“我好得很,你呢?你可好?”
這麼說著,引到了那官媒的身上,但見她一施禮,豔冶笑著,“老太太好,沈老爺好,奴叫蕪娘,是專司給人保媒的,而今過來,旁的暫罷,先給您們二位賀一賀喜。”
事還沒說,喜先送到,殷老太太和沈蒔都很受用,趕緊請了人進去,又是端茶又是送水的。
那官媒推辭惶恐不敢受用,卻也坐在了位子上,一壁兒喝茶,一壁兒透過那盞壁偷覷著在場的人。
拭乾淨嘴的沈南寶就坐在她對面,不必要怎麼動作,只抬個眼簾就能看到。
看到之後,便是驚豔,暗道怪不得遭開國伯爵府的那種風流哥兒惦記,還非要讓她來做大呢!長得這麼好看,就是自個兒瞧這麼一眼都是驚心動魄的,這落在誰手上,誰不當個寶貝疙瘩捧著吶!
官媒眼波一劃,流轉至其他幾個姐兒,好看雖好看,可就跟開頭喝了甜水,後來再喝一杯白的,就顯得很是寡淡無味。
官媒放下盞,唱喏道:“老太太,沈大人您們都是明眼人,我今個兒過來是為啥您們心裡都清楚罷。”
她頓了頓,望了眼一旁默然戳飲的孔氏,隨即笑得花顫葉搖的,“其實我今個兒過來前還在想呢,該是怎樣的一位姑娘能配得上開國伯爵府家那麼金玉似的哥兒,臨到了府上看見五姑娘這臉盤子,真真恨不得撫掌讚歎吶!真的是好一對金童玉女,我從來都沒遇見這麼個登對的!”
一番話沒把沈南寶說得動容,倒聽得沈南伊麵紅耳赤的,但不是羞的,是怒的,她甚至忍不住開了口:“給五姑娘提親?那我呢?”
聲音很輕很柔,沒從前在府上時的尖利,甚至自有一番悽悽楚楚的況味,卻仍是讓孔氏沉了臉,轉過頭,把盞擱在几上,撞出清脆的一聲響。
“提親只有給正妻的份兒,妾室到時候挑個日子從角門擔進府就行了。”
說著,孔氏還皺了眉,“今個兒不是給五姑娘說親的麼?怎麼這麼多閒雜人等都還在場,怪礙眼的。”
殷老太太青了臉色,她滿心以為伊姐兒雖說是做小的,但好歹是沈家的嫡女,那也得有媒有聘有迎親才是,所以今個兒才默允了伊姐兒在場,沒想孔氏竟然是這麼個打算,她真真的想臊盡了伊姐兒,還有沈府的臉麼?
沈南伊也被氣得不行,坐在位置上,渾身篩糠似的,可她到底不敢發怒,這是日後的婆婆,她心心念念所愛的謝小伯爺的母親!
所以沈南伊強忍著,可到底是嬌生慣養,被人寵壞的主兒,什麼時候受過這樣的委屈,忍著忍著,還是忍不住了,顫出來一顆又一顆的淚,“孔夫人,好歹我是嫡女,哪能這麼埋汰地過去,好歹日後都是親家,您這樣埋汰我,埋汰沈府,不一如是埋汰您們開國伯爵府麼?”
這大概是沈南伊迄今為止,沈南寶聽過的,最動情,最合乎情理的一番話了。
但一點沒打動孔氏,反而讓她更怒了,拍了案就指著沈南伊的鼻子怒罵,“你還有臉麼?你還要臉麼?別說你了,我們兩家門楣的臉都被你丟盡了,你還好意思說這麼一番話拿喬我!”
孔氏這麼一喝,沈南伊哭得愈發辛酸激盪了。
蕪娘置在中間說也不是,不說也不是,就在這樣劍拔弩張的境況裡,方方才退下去的張士廉瞠著一雙目,急匆匆地登門入室。
“老太太,老爺,北郡侯府、北庭都護的陳大人來了。”
沈蒔眉眼打起官司,覺得有些雲裡霧裡的,這個近來官家青睞的大紅人不好生打整出行的事宜,以備日後出行北庭都護,怎麼今個兒撥冗來了府上。
倒是殷老太太若有所覺的,腰板一挺,問:“他來?他來做什麼?”
張士廉那張滿臉縱橫溝壑的臉一轉,渾濁的眸子倒映出沈南寶的臉,髭髯猛地一抖,“來向五姑娘提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