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說著,支起了身,撥開擋在跟前的團扇,那目光便沒一點遮擋的,刀子一般的刮向沈南寶,“你自個兒犯了便算了,你還拉著你三哥陪你犯,你是有多大的臉吶?你忘了你那個丫鬟還險些害得你三哥的親弟弟沒了?”
那聲音擲地鏗鏘,聽得一旁碧簪猛打了個激靈。
就算五姑娘真真冒了不韙,但這怎麼都比大娘子下毒害三公子的輕巧罷?那事老太太教訓起來都是一板一眼的,怎麼今個兒就恁般疾言厲色了?真值當這麼大動肝火?
碧簪不明白,但沈南寶卻太明白她的私心了。
殷老太太活了大半輩子,一向霸攬大權,不容底下的人置喙,更想膝下兒孫孝順,如今出了這麼多事,大姑娘只顧著自個兒的婚姻大事,二姑娘還為了一己私慾換了她治病的藥,唯剩下一個沈文倬,不計前嫌地秉持著孝道,仍對她恭敬。
殷老太太怎麼能不把握住,怎麼能任著她這個最不看好的五姑娘帶壞了倬哥兒,到時候淪落到孤家寡人,纏綿病榻,是不是都沒人在旁照顧。
沈南寶泥首著,只說:“祖母說得是,我做得不妥當,沒聽您們的招咐,但風月到底謀沒謀害容小娘,祖母您先不也是聽了三哥哥的話,等人回來了再商榷麼?”
殷老太太沒料她臨到這份上還反駁,氣得發笑,直喟道好,“不愧是汙遭地界兒教養出的汙遭人兒,禮數規矩什麼的沒學會,倒學會了一身骨亢之氣,既如此那我也不多說了,說得再多也拗不回你這一身市井氣,你就自個兒回你院子好好抄家規罷,沒我的吩咐不許邁出一步。”
還以為少不得一頓鞭笞,沒想到就只是抄個家規,禁個足,碧山長房的下人都有些不可置信,彷彿在做夢。
沈南寶卻顯得很從容,領命地磕了頭,從地上站起身,在將要轉過座屏時,又突然地旋迴身,屈膝道:“祖母方才提起風月,我知曉這話當下說出來唐突,但還是頂風問句,風月他們怎麼還沒回來,沒道理我後她們半日出發,早他們這麼多日都還回來的,何況都是一條道,我途中也沒遇著過她們吶。”
殷老太太怔了怔,頃刻斜了一眼過來,“你曉得唐突你還問?當真是罰你罰得輕了,真想挨鞭子?還不快回屋去,別礙在這裡扎我眼!”
沈南寶道是,再不言聲了,踅過座屏垂首往外退,隔著絲綢做的屏簾看,一步步走遠的身子,跟皮影戲似的,由普通大小擴成高山一樣的輪廓,漸漸沒了蹤跡。
胡媽媽這時才踩著飄飄然的腳步走上前來,“老太太,您就這麼放了五姑娘?”
殷老太太臉色沉了下來,“不然呢?像上次那掌箍一番?然後等著倬哥兒上來替她說話?”
胡媽媽有些悵然,喃喃道:“所以五姑娘就是看中了這點,方才才那樣衝撞老太太您的?”
那麼精刮的一人,平日都把尾巴掖得好好的,裝出一副聆聽受訓的模樣,這節骨眼上敢反駁可不就是瞧得門清麼?
殷老太太緩緩撫著膝,心頭那點膈應卻怎麼撫都撫不順暢,忍不住嗟恨道:“一個個打量我年邁了,愈發沒教訓,都敢騎在我頭上花馬弔嘴這些了。”
胡媽媽說可不是,“黃金棍下出好人,老太太可不能心慈手軟,不然這五姑娘日後指不定要怎麼折辱您吶。”
殷老太太當然明白,但如今這事不是最緊顧的,“你指派個靠得住的長隨去衙門打聽打聽,這前陣兒有沒有個叫風月的丫鬟進去。”
這事傳到沈南寶耳中時,已經是翌日的時候了。
她正謹遵殷老太太的吩咐臨案搦管,聽到方官捎來這信,一點也不意外,就著筆在硯池裡舔了舔,“祖母好面子,絕不願家醜往外揚,風月捏在大娘子手心裡,一直沒回來,這事怎麼琢磨怎麼都蹊蹺,肯定要派人好生去打聽,不然要是鬧大了,這外頭謠諑,戳她的脊樑骨怎麼辦?”
方官咂摸出深意,嘴角微微抿就,“姐兒是個剔透的人。”
沈南寶失笑,正要自謙呢,就見她從懷裡掏出一錦盒,隨著鎖釦‘啪嗒’一聲,火焰式樣的玉瑞獸佩暴露在天光之下,又一次的燒進她的心坎裡去。
只是這次多了些脈脈溫情,讓沈南寶無可避免地露出羞赧的神情,她甚至不敢去看方官的眼睛,囁嚅道:“怎麼又把這東西拿回來了?”
方官那古板方正的臉終於顯示出一點年輕的架勢,笑得頗有些戲謔,“主子說了,當初就是拿來給姐兒定情用的,如今互相表露了心跡,這物自然要放在姐兒這裡。”
說著,手抻直了,摞書一樣的把那錦盒摞到了沈南寶跟前。
沈南寶拿起玉佩,沉甸甸的感覺,好像從來沒有離開過,所以再次觸碰到時,仍是那麼熟稔,熟稔裡多了些讓人篤實溫情的意味。
沈南寶勾勒著玉佩上的紋路,往事的情景就這麼浮現在心頭,一樁樁、一件件,壘成千斤頂壓在她的心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