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嘛,總是越說越順口的。
沈南伊說著說著,便來了氣勢,那什麼叮囑啊、愧疚啊早拋到腦後,氣笑著牽起嘴角,“不過,我想問問妹妹你,你這哭得這般厲害,怎麼一雙眼珠子亂轉?還來瞧我了?可見這傷心傷得不怎麼誠心吶!”
容淇漪是容老爺大娘子的墊窩兒,自小嬌寵慣了,養就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跋扈性子,但凡誰要礙著她的眼,她勢必要將誰捅個窟窿出來!
容淇漪當下就冷笑出來,“我本想給你臉,不把話撂明白,沒想你竟沒臉沒皮還來問我怎麼眼珠子亂轉,你自個兒怎麼不用你那木瓢似的腦瓜子好生晃晃,不捫心問問?我當然是想瞧瞧你這害我弟弟的人羞不羞愧!如今我是瞧見了,你是不羞愧,細細想想也是,方方你還在我跟前擺譜呢,可見你定是不羞愧的,畢竟怎麼說你是高門大院的嫡女,這犯了事,上頭有人替你兜著,囫圇幾嘴就這麼掩過去了!”
一番話說得又快又恨,像疾疾打來的風,迎頭撲得沈南伊臉都青了,坐在位子上渾身直打起哆嗦,“誰,誰叫你這麼說話的!我哪有那個意思……”
申老太太早年靠說媒養活的一家,有的便是一張巧嘴。
容淇漪自小在她跟前長大,自然深得真傳,翻一翻嘴皮子能把人誇上天,也能叫人氣得下泥犁!眼瞧著沈南伊舌頭都捋不直了,當仁不讓地打斷了她的話。
“所以大姑娘你這麼說,便是認了你做的那些虧心事罷,既認了,便好好做做樣子,別叫我覺得你忒狠的心腸,日後怕是害死人了都不眨眼的!”
沈南伊平白背了這麼一罵名,臉色難看極了,卻又不能把自個兒母親撂出來澄清,唯有打碎了牙往肚子裡咽。
彭氏在旁聽著,雖說句句都沒罵著她,卻彷彿生生受了這樣的耳刮子,坐在位子不是滋味起來。
申老太太見火候燒得差不多,也不做看客了,抻著帕子往鼻子一擤,朝容淇漪叱道:“猢猻子!長著一張嘴沒半點討好,這些話該是你在這當口說的麼?”
容淇漪囁嚅了下,見申老太太一臉的慍怒,訕訕拿了帕掩嘴,不說話了。
申老太太這才轉過頭,看向殷老太太,“好姐姐,您心裡是有個三尺的,肚裡也能載得下船,您可是得信我,我原不是想這般登門來討說法,畢竟容娘嫁到了沈家,便是沈家的人,我哪裡有資格過問,但到底是我肚子裡掉下來的肉,倬哥兒如今值病,容娘又有了身子,我心裡擔憂,遂腆著這麼個老臉懇情老姐姐,讓我住下來,好照顧照顧容娘,也能順遂看望看望倬哥兒。”
話都說到這份兒上,再不答應,那真真是不念情了。
到時候你來我往,撕破了臉,鬧個一天星斗對沈家沒什麼好處。
更何況老爺才剛剛升了開國子,復職就差那一句話的事,可不能在這樣緊要關頭裡跌踉蹌,便只能順著這申老砸的話頭子。
殷老太太心裡不大受用,想起這起子事的源頭,愈發覺得下首的彭氏戳眼子得很,但麵皮卻捵得哀致,噯噯地牽了申老太太的手來拍。
“老妹妹,倬哥兒也是我的孫孫,我是看著他從豆芽那般大長到而今這樣的,他遭了罪,我哪裡有不心疼的道理?你的心思我又哪能不明白?”
說著轉過頭,叫了胡媽媽過來,“你把那舒遲院騰掃出來,再撥幾個能幹的下人,供申老太太她們使用。”
吩咐下去,殷老太太又拍了拍申老太太,只一味的笑,“舒遲院離容小娘的沉香軒,還有倬哥兒的衍清軒都近得很,您只要想瞧,幾步路的功夫便到了,可是滿意?”
能住在沈府自然足意兒。
申老太太還能說半點不麼?
沈南寶看夠了一場好戲,從偏廳出來時,日頭都高高懸在樹梢上了,烈烈的金光曬得滿世界都是輝煌,視線往裡移,哪裡都能刺得雙目生疼。
還是屋子裡好,垂下簾子,又幽靜又涼爽。
沈南寶想著,看著那青銅冰鑑,神情也柔軟了下來,藉著竹篾篩進來的天光將最後一針走畢,打好結叫風月收進黑漆嵌螺鈿的箱盒裡。
風月納悶了,“姐兒,繡完了不派人送去開國伯爵家麼?”
沈南寶歪著頭,被襻膊兒露出的那雙纖細皓腕正挑揀著紙沓裡的小樣,聽到風月這話,乜了一眼過來。
“雖只應了她這一家,但我獨獨送去,豈不是日後叫人抓了話柄?或說我有意攀附她家,又或說我有意謝小伯爺,總歸不好聽,既如此還不如各家都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