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文倬正倚在槅扇邊,炎炎的夏日,穿了件月牙白襴袍的他竟還罩了件白鶴披風,見著沈南寶來,抿嘴一笑,“四妹妹,我方還想著要不要去找你呢,你便來了。”
那笑容太淺,在昱日下幾乎都要看不見形狀,反倒那耷下來眉眼,裡頭摻著的那點哀致卻格外明顯,硬生生灼痛了沈南寶的眼。
她連忙上去,溫聲地笑,“三哥哥這話說得,合該是我這個做妹妹的來找做哥哥的你,怎麼好叫你來找我,傳到祖母耳邊又要訓斥一番了。”
沈文倬強牽了牽嘴角,並不跟遂她的話說,“你替我解了難,叫我沒往那深淵裡掉,合該我上門來拜謝的。”
他一心掛念著這事,其實更多是掛念著那汲汲苦營的寒窗幾載,而今卻如竹籃打水一場空,惟餘莽莽了。
沈南宛聽得愈發不是滋味,卻又不好表露出來,唯得緊咬了唇瓣,輕聲問:“清止呢?他去哪兒?”
沈文倬有些惘惘的盯著樹梢,“茶涼了,我叫他去添點熱的來,近來我是愈發畏寒了,吃不得冷的,稍微喝點涼水,身子便要發顫……我從前大冬日裡都不懼那才從井裡汲上的水,也都不披鶴氅的……二姐姐您說我是不是好不了?”
“胡說!”
沈南宛紅著眼作啐,“怎麼可能好不了!好得了!就是萬大夫都說你好得了!你怎麼好不了!你別想那麼多了,好好休息,緊顧著吃藥就是!”
她這麼說著,拿錦帕拭了拭臉,擤著鼻看向遠處,那簷角正緩慢滴下水,恍惚滴在了自個兒的臉上般,接連不斷的,浸得錦帕都溼漉漉的。
肩上的緙絲被太陽曬得滾燙,沈南寶在這樣的灼光裡,看著沈文倬那頹唐的模樣,心頭又焦躁又難過,“昨個兒夜裡雨太大了!又狂風呼嘯的,拍得我那榮月軒一溜的窗戶都‘哐哐’響,害得我都忍不住找風月添了被子。”
沈南寶上前一步,將那瑩嫩的臉遞到沈文倬的眼裡,“三哥哥,您瞧瞧,我這黑洞洞的兩隻眼,就是被昨夜那風雨害的!”
她陡然上來,拂來薰烈烈的風,那甜膩而悵然的味道,叫沈文倬一下慌了神,連忙從鏤梅的門臉支起身子,“四妹妹且得注意了,你那麼好看的樣貌,不能遭這樣埋汰的。”
沈南寶瞧他訕訕地移開視線,直想他拘泥於男女之防,遂退了步,定定頷首道:“可不是,這世間所有的事物都得精心調養,但凡精心調養了,什麼埋汰物都有了它自個兒的光華,所以呢,三哥哥還是不要在哀哀自矣,好好睡好好吃,興許不過多時便好了!”
她的笑容裡有著令人向上的力量,讓沈文倬一眼掃過去,便挪不開眼了。
是啊,何苦眼愁現下,他而今才多大,以後有的是時日趕考,舒直不也是及冠才來的鄉試麼,他就是晚上個三年罷了,又不是天塌下來,作什麼這麼惆悵,叫親者一併泡愁了心肝。
沈文倬露出經日不見的笑容,點了點頭,“四妹妹你說的是。”
他復看了看那雙紅透了眼的沈南宛,頗有些歉意,“二姐姐,怪我說這些不鹽不醬的話,叫您跟著也難受了。”
沈南宛忙甩帕,嗐了聲,“這有什麼的,你從前叫我難受的地方多了去。”
半打趣的話,彷彿撥開了堆疊的雲翳,透下來明晃晃的日光,照在幾人臉上,那笑意便愈發清透起來。
清止也提了熱熱的茶過來,朝著幾人行了禮,踱到室內伺候著他們用茶。
沈南寶喝了一盞,見沈文倬喝了藥,照醫囑要午休,便頂著大日頭回了榮月軒。
風月正替沈南寶打著扇,嚷著這愈發熱烈的天氣,一條腿邁進屋子裡,便見得地心正中壘著一斗形的青銅冰鑑。
方官正跽坐在旁轉著軸,見到二人,起身道:“姐兒。”
風月烏暄暄地躍進來,一壁兒喟著清涼,一壁兒驚歎,“從前就只聽旁人說這冰鑑有大有小,小的袖珍得跟湯婆子一般,能捂在手裡,這並不稀奇,稀奇的是大的,不止能存鎮冰,周遭還有巧工打造的七輪扇,只要轉軸,就是接連不斷的風輸送出來,這……這便是那個七輪扇?”
相對風月的納罕,沈南寶臉色便顯得尤為難看,眼珠子不錯地盯著眼前青銅冰鑑,“怹拿來的?”
看看,還是堵著氣,就是在稱呼上也勢必要用尊稱隔了二人,以此扳回一層。
方官嗐然著,“算也不算,這物太大了,偷摸送進來總是要叫人側目,遂怹藉著旁人的口往沈府各門房都送得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