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巧這時外頭傳來橐橐的步聲,沈文倬穿著個菱花交領堂然入室,想是才睡醒,起來得匆忙,那髮帶歪斜著,腰間上的玉佩也啷噹作響。
看得沈蒔驀地皺了眉頭,“你倒起來得早,你瞧瞧這天,都什麼時刻了?”
沈文倬在他的罵詞聲中伏低了身子,“是我不好,最近也不怎麼的,夏乏得厲害,總是睡不醒,還望爹爹寬量,也請爹爹勿要生氣,妨不得氣壞了身子。”
“你二姐姐方才還說起你這事,替你擔憂……”
沈蒔氣不已,但想著容氏如今到底懷著身孕,當她的面罵沈文倬,恐鬱塞了她的心,便長吁一口氣,“你還是得好好規誡著自個兒,鎮日這樣成什麼德行?你如今小娘也有身子了,你難不成還叫你小娘大著肚子替你擔心?”
沈文倬訝然,“我……我小娘有身子了?”
他欣欣然一雙眼看向容氏,容氏摸著平坦的肚子,強牽了嘴角,“一個多月,還沒顯懷。”
明明是很高興的事,但彭氏方才那順水推舟的奪權,到底讓容氏懨懨了起來。
沈南寶從正廳出來,慢慢踱上游廊,耳邊是風月看客似的品味方才好戲,“怪不得旁人常說三個女人一臺戲,姐兒您瞧瞧方才彭大娘子和容小娘的神情,簡直是五花八門,比外頭那些個架著臺子唱大戲的都厲害!”
沈南寶眯眼看向燒紅的穹隆,長長的睫毛交織出難以讓人堪頗的機警,“她們唱得越厲害越好,這樣才沒閒心顧及我。”
話雖如此,如今對於彭氏來說,大頭是容氏肚兒裡的那個種,小頭仍然提防著沈南寶。
不提旁的,就是那鎮日在應樓閣來晃悠的綠葵,就足矣讓彭氏有火燒屁股的感覺。
遂沈南寶前腳才踏進榮月軒,那方官後腳便藉著給她篦頭的空當,向她悄聲說:“先前姐兒叫主子留心綠葵的事,如今有了新的動靜,彭大娘子身邊的白茋今個兒藉著知州通判家上門定禮的空當,從角門溜了出去,往綠葵住的冰盞衚衕方向摸了去。”
風月一怔,忙透過漏花窗往外探去,見周遭人影悠悠,這才狠狠壓低了聲音急道:“這可怎麼辦,這要是被大娘子抓住了滅了口,姐兒這就是真的不能替顧小娘翻案了!”
沈南寶氣定神閒地拆著髮髻,“再高門大院,也忌諱著手上沾血,不然也不至於等我討要王媽媽,祖母她們才動了殺念,更別提這賣身契拿捏在自個兒手上的綠葵了,這要是出什麼事,可不是關起門來互相消化就成的,那可是要上衙門擊鼓告狀的!”
沈南寶從黃銅鏡裡觀察著風月的臉,見她眉目攏著陰翳,輕笑道:“你怕什麼,這普天之下,誰敢從蕭指揮使眼皮子底下偷人的?”
方官接過沈南寶褪下來的耳鐺,開啟拍子,放進了梨花紋的抽屜裡,神情雖還是那麼淡得咂不出水來,語氣卻已然摻了些與有榮焉的味道,“四姑娘說得極是。”
風月額上有著細汗,沒去管,只噯噯地問沈南寶現下該當如何,“大娘子既已有了動作,只怕是按捺不住了。”
她其實是不明白,這事換作旁人,指定不動聲色,唯恐走漏半點風聲,她家姐兒倒好,敲鑼打鼓地呼喝著,生怕歹人不知道。
沈南寶呢,自有一番打算,脫了襦裙,換上月白交領的中衣,“不必冒進,溫水煮青蛙,得熬到最後一刻才成,這半道揭了蓋,青蛙後腳一蹬就跑沒影兒,妨不得賠了夫人又折兵。”
說著,叫風月和方官放下香妃色綃紗隔簾,一壁兒登上了床,打著呵欠吩咐風月,“你明個兒去管事處找張士廉要出門的帖子,就說容小娘有身子,出去買辦點物什給她道賀。”
她說完倒頭就睡。
翌日,晝夜交替的時辰,沈南寶便起來了,外頭穹隆還深沉著,隱隱有點日光,像是烏潭裡施入了清水,混混沌沌的交錯著。
讓人分不清是天在明還是日在沉。
沈南寶便叫風月添了燈,在案上搦管寫了幾頁,然後將紙納進了信裡,用蠟封封死交給了風月。
“你買辦時順道再去趟養祖母那裡把信交給他們,他們若問起我怎麼樣,只說我安好讓他們寬心就是。”
如此遞交出去,沈南寶這才洗漱,等待可以見著日頭時,便按照慣例去了碧山長房給殷老太太定省。
沈南宛昨個兒大抵沒睡好,眼下薄薄的一層翳,人也恍惚,見著沈南寶來,懨懨地喚了聲‘四妹妹’。
沈南伊就顯得頗為奕奕,馨馨然將視線從沈南寶身上調到了沈南宛臉上,揚眉吐氣似的一笑,“二妹妹,昨日是開心小娘有孕開心得睡不著了?這可怎麼辦得好,我母親說了,你待嫁,未免日後行差錯漏,得從今兒開始好好調教調教規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