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南寶驚駭得瞠了目,“恁般嚴重,可見爹爹同蕭指揮使恩怨頗深,那我必不能不知了。”
她說著抻過來悠柔的手,在手背上拍了拍,“你私下同我說,你曉得的,我向來不是那愛胡亂說嘴的人,更何況這事不是什麼值得外道的,我即便是祖母的孫女,觸了祖母的黴頭,也沒什麼好果子吃的。”
一通威逼利誘,悠柔這才娓娓道來。
耗費了一盞茶的辰光,悠柔才將前因後果說了個全。
沈南寶聽罷,神色還是那樣淡淡,只道:“你說了這麼會子,只怕口乾舌燥地厲害,便下去歇一歇,喝口茶罷。”
悠柔道是。
沈南寶見她退得不見蹤影,方才從錦杌起身,點了三支香插進爐裡,合掌道:“菩薩畏因,眾生畏果,正如是之說。”
身後的風月頗有些憐憫,“小的先前還覺得那蕭指揮使太狂傲了,場面的功夫也不給老爺做一做,如今曉得了緣由,卻覺得老爺如今受著刁難是應該的。”
但感喟歸感喟,該憂心的還是憂心,譬如老爺和蕭逸宸的恩怨是否牽累姐兒,又譬如姐兒這一通發問,是否會傳到老太太耳朵裡。
沈南寶看著香燭上式微的火星,眼底的光也跟著幽暗了起來,“這是爹爹造下的孽,該如何收拾爛攤子,是祖母該頭疼的事,哪裡輪到我們絞盡腦汁。”
風月只覺得她家姐兒這話有些詞不達意,搔了搔腦袋,卻又不知道從何問起。
沈南寶卻望了窗外漸小的雨勢,“這雨只怕會下到清明,我記得耳房尚空著,你叫那些下人拿了漿糊、油紙、竹枝到那裡扎紙鳶去。”
這麼些時日了,風月也咂出了些門道,但凡她家姐兒莫名其妙的吩咐,那都是閎意妙指,有著拉長線兒的作用,索性不再嘟囔,領了命便去照辦。
沈南寶則退回房中,又臨窗抄了幾日,如此捱到了傍晚。
日落黃昏,雲霾掩得四下如黑夜一般。
殷老太太便命下人拿了金燧挨個給前廳點燈,隨著一盞一盞的亮起,一爿一爿的光團交疊著,烘得一室如鼎鑊之下的火,烹得人聲鼎沸。
謝元昶也因而看清楚了眾人,睃巡了數次,也沒尋到沈南寶的蹤影,忍不住問道沈文倬,“四妹妹呢?”
沈文倬也納罕,疑目投向她小娘。
容氏如今分攬了家中一些事務,但身份依然是奴,這等場合不便敘說,只能轉身埋頭接過下人托盤上的菜,親自布席。
還是一旁作壁上觀的彭氏注意著了,擎了帕掩唇笑道:“這天兒冷不丁涼了,四姑娘年紀小,不及姐姐輩們曉通節氣,懂得添衣,便著了些寒,如今正臥床將養,便不好得過來惹謝小伯爺吃席不快了。”
“可是有大礙?我認識個好郎中,可或給四妹妹瞧瞧。”
謝元昶想也沒想地撂了這話。
那沈南伊好容易才被彭氏勸慰,按捺下來的失落又因此騰了起來,坐在位置上,沒管沒顧地撅起了嘴巴,“父親雖說才遭了些險阻,但到底沒勢落,家裡也有些祖輩餘蔭,還是請得起一兩個郎中的,便不勞謝小伯爺替四妹妹操心了!”
沈南伊一向逞口舌之快,常惹得家中上下下不了臺,但這次沈南伊倒也說到了點子上。
畢竟謝元昶好歹是個小伯爺,一舉一動都能牽扯出各個高門的耳報神。
稍不知情的,會議論沈家是否落魄了。
稍微知情的,那便是談論這四姑娘和謝小伯爺了,這對男子來說不過是風流賬上的一筆風花雪月,但對娘子,還是尚未及笄的娘子來說,那便是滅頂之災。
謝元昶這時也覺察出自己的失態,忙俯身作揖,“是我粗心大意了,還望各位見諒。”
殷老太太也不好苛責,畢竟沈府同伯爵府就是雲泥之別,遂婉轉道:“謝小伯爺一向俠義心腸,更何況還是憂切我那可憐的小孫女,我哪裡能怪罪。”
謝元昶訕訕扯了嘴角。
沈文倬卻有些憂心忡忡的,擰著一雙眉,但到底沒說什麼。
隨著天色越發暗下來,雨聲終止,四野俱靜,在外奔波了鎮日的沈蒔也終於下了馬車,提衽上階,匆匆穿過甬道,一氣呵成進了屋內。
霎時間,豁然開朗,洞開的槅扇洩進來寒風玉露,彷彿帶著重量,隨著那融融光亮下沈蒔那滿是鬱色的臉,撲跌在眾人的心頭上,一徑沉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