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南寶踅身去望,從遊廊外走來一身天青色廣袖斕袍的男子,金玉似的身形上縱橫交錯著日影與花影,淨白的臉上那雙溫睦的眼眸被日光一耀,似春波明媚,似春暉融融。
她垂下眼,恭敬地行了禮,“三哥哥。”
沈南宛立馬接過話來問:“你才回來,怎不好好在屋子裡歇歇?”
“想著去見見父親,不過撲了個空。”
沈文倬因著快要秋闈,一直住在嶽麓書院的精舍裡,今朝回來,也只是因著沈蒔的事,向夫子告了假,約莫不過幾日時光,又要離家了,所以才緊著這點時間,看看父親,祖母什麼的。
沈南宛到底與他一母同胞的情分,聽聞這事,自然蹙著眉滿臉的訝異,“你才剛回來,怎得又要走?”
沈文倬也顯得很無奈,深然嘆了口氣,“夫子在學堂尚還教學,我不緊趕著回去,只怕會落了功課,到時便聽不懂了。”
他沒有金聲玉振的文采,卻也不願意似沈蒔那樣承襲,總想秉著自己之力登上桂榜。
但悠悠學子,良莠不齊,有不善經術的,亦有出世之才的。
譬如與沈文倬同窗經年的開國伯爵之子,謝元昶,便因文采斐然,在京圈也頗具聲望,更可貴的是,謝元昶並不因而自居,反倒待人親和,頗有伯夷之風。
所以旁人總道,這次的兩榜進士非謝元昶莫屬。
而沈文倬,莫說鼎元探花了,上榜都險得很。
沈南宛不願打擊他,畢竟人嘛,總得摔進了泥坑裡,跌下了高臺,才曉得父輩餘蔭的好,遂點點頭,詢問是否備足了要用的物什。
沈文倬都道備齊全了,轉首看到默然一旁的沈南寶,忽而一笑,“只顧著同姐姐說話,倒忘了和四妹妹打招呼,四妹妹好,我昨個兒聽聞四妹妹院子缺人,可要得緊?若是要得緊,我屋裡尚有一二下人閒散著,可以先撥來給四妹妹使喚。”
這話沒摻半點含糊,一如他的笑貌,如沐春風。
沈南寶想起前世他的那些援手,笑容裡便多了幾分真情,“多謝三哥哥,我要得不緊,祖母既下了令要撥人與我,我自且等著就是。”
她平常笑時,捎著落寞和委屈,夾纏一些自矜,便總覺得那笑掩在簾幕後頭,影影綽綽的。
而今這番笑,笑得開懷,眼睛眯成了月牙,他高她一頭,她便因而輕仰了臉,朱唇微翕,露出邊緣尖尖的牙齒,雖不合規矩,卻有種少女的天真。
像是嫩柳跌進了春池,在他心尖泛起一陣漣漪。
沈文倬微微移了目,如常地點了點頭,“那便好。”
不甚熟稔的兄妹,點到即止便可,沈文倬卻沒忍得住的,又問了一句,“那平日所用物資可夠?若是不夠,我可叫清止替你去採買。”
沈文倬自小離家,常年在嶽麓書院,習的是先生那套挈矩之道,忠恕寬容,至誠儘性,所以行事頗具純質,也自帶一番俠道熱腸。
雖是見慣不怪,沈南宛卻也免不了打趣,“平素未見得淵渟你這般對我上心。”
沈文倬愣了愣,臉突然紅了起來,連忙搔首道:“二姐姐,你有姨娘照顧,日日不短吃穿,我哪裡插得上手關心。”
沈南寶平素不是個愛麻煩別人的人,但送到跟前的好意,不應承下來,彷彿有些拂人意,索性坦蕩蕩地屈了膝,“我要用的東西頗雜,讓清止替我去買只怕他記不住,三哥哥何不借我清止一用,領著我去採買如何?”
沈文倬瞧出她眼底對瓦市食肆的嚮往,順勢點頭,“既如此,我正好要採買一些用具,便同你一路罷。”
才方說了備齊全,這下又要採買,誰人聽不出沈文倬話裡的包涵。
沈南宛徐徐搖著扇,那雙深目便被掩在了翻飛的扇影,忽明忽暗的。
誰料沈南寶這時轉過頭來,目光奕奕地看著她,“二姐姐一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