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娘,您繼續往前走罷,簍子我幫您託著。”
“好,好,謝謝嗯。”那農婦迭聲道謝,有人幫著她在後頭託著簍子,後半段石梯爬得竟是比前邊還要快些。
待到那百步雲梯攀到頂頭,二人早已多上了三分熟絡,蘇長泠亦從農婦口中得知,她揹著揹簍翻山越嶺,是為了探望她嫁去了山那頭的女兒。
“阿女女(女兒)上個月剛生咯個小囡。”農婦提起女兒,眼中盡是慈愛與思念的光,“阿給她們拿咯家裡做的燒餅……雞蛋,紅糖,臘肉,還得阿給她們新裁的衣裳。”
“阿要去山那邊看阿的女女和孫孫。”
“也不曉得孫孫長得像阿女女,還是像佢(音‘渠’,第三人稱‘ta’)爹爹。”
“姑娘,謝謝嗯幫阿託著得簍子,阿要朝那邊去了——嗯一路小心,注意山路!”
岔路口,要下山了的農婦揮手與蘇長泠告別,少女看著她那並不年輕,卻仍舊滿是生氣的面容,本就顫動了的心臟變得越發顫抖。
——她還記得她講到女兒時滿目愛意的樣子,記得她那雙被勞作催得衰老卻依然黑亮的眼珠。
最關鍵的,她在她提到孫女時眼睛裡迸發出來的、先前她從未注意過的奇特光芒——那是人類對新生命最本能的嚮往,是一種名為“生”的希望。
“大娘,您也一路平安。”蘇長泠的嘴唇微微翕合,又在那農婦轉身時,於她身後凌空畫下了兩道小小的符文——它們中的一道能替她減輕些身上的重量,另一道則能保著她不會受到山中自有的陰煞困擾。
……所以,人間還有些什麼呢?
蘇長泠漫無目的地在山中四處閒逛,不時東碰西碰地薅折下一兩根泛了黃的草。
青獅石邊上那株五百來歲的老松樹已稍微有了些靈智,長得活似個支著胳膊迎人的跑堂小哥。
峽谷裡的楓葉紅了才剛兩分,金綠橘赤四色相互錯落著,望著倒也還挺賞心悅目。
始信峰那頭山道崖壁上歪著棵才八十多歲的小樹,枝幹不粗,竟已隱約有了些想探海翻天的影子……
所以,人間到底還有些什麼呢?
下了山的蘇長泠思索著走進附近的小鎮,明明看著還沒山中任一個山谷大的地方,街上卻熱鬧得全然出乎了她的意料。
她定定抬眼望著巷子裡奔跑嬉鬧著的孩童和街頭曬著太陽的老翁,聽著耳畔不時傳來的、小販們高亢的叫賣聲響。
她看婦人們圍坐在家門口,一面閒聊,一面織補著手中的衣裳,看往來的男人們擔子裡裝滿了木柴或米糧……
西斜的日頭為整座小鎮慢慢鍍上鎏金的餘暉,她看著眼前真切而不再虛幻的萬家煙火——
忽然便想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