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都不看老人一眼,起身後,連甲都不卸,直接便走到了床前一躺,整個臥房內便忽然安靜了下來。
老人也不介意。
自顧自的解下了面巾。
露出了侍郎府管家李忠的面容來。
端著茶杯,側對床榻,他平聲說道:
“今日失敗,明日為了振奮士氣,你會派親兵出戰,同時派一萬步卒兩軍對壘。到時會有一營之人與你交戰。這些人皆是酒囊飯袋,你的親兵會在一個時辰之內對他們斬盡殺絕。之後,隋軍便會鳴金收兵,你的名號會傳遍大江南北。”
“……”
屋子裡一片沉默。
李忠繼續說道:
“霍州一役,至少,你們要打20天。這二十天,雙方互有勝負,你手下這十萬兵馬,在這二十天裡,要消耗到只剩下三萬兵馬。到時我會在來,與你定下勝負之日。”
“……”
說完,他不等毋端兒回應,甚至沒有理會對方是否睡著了,起身便要離開。
但就在手要碰到房門那一刻,房間裡,一個在黑暗中能清晰的感知到在壓抑著什麼的聲音響起:
“難道這場勝利,一定要七萬條人命,才能鑄就麼!這和當時說的不一樣!”
李忠已經放到房門上的手緩緩的鬆開了。
扭頭。
老人眼裡是一抹滿是譏諷的神色:
“怎麼?統領可是覺得多了?……哦,也對,大人曾經與你約定,至多死個一萬多人而已,對吧?可你自己抗命,私自又招募了兩萬軍卒之事該如何處理?“
這話問完,便是一聲壓抑憤怒到極致的低吼:
“是他們自己投靠我的!”
“自己?”
老人眼底的譏諷化作了嘲笑:
“你手下的兵卒在這河東之地作亂,搶糧搶錢,春耕之際,河東郡內的糧種十之有七,化作了你的軍糧。除了那絳州的柴寶昌外,河津一代的土地今年因為無有糧種,荒蕪,已經是板上釘釘的了。
竭澤而漁的道理,所有人都懂,但為了自己碗裡那一口吃的,沒人會去管別人的生死,這也是鐵一樣的事實。沒了糧種,種不出糧食,那麼在秋收之前,這兩萬多原本苦哈哈的農民便會餓死!除了投靠你,還能有什麼其他的辦法麼?“
“……”
黑暗中,野獸的呼吸愈發粗重。
憤怒,不甘,殺意混合著,充斥到了整座房間。
可是,老人眼底的嘲笑卻愈發濃重:
“大人走之前,與你有三封書信,告知了你所有休養生息之法。為的,就是你死後,河東的百姓不至於出現那餓殍遍野之景象。你可看了?你可用了?河東之地本不至於此,為了維穩,你知道大人消耗了多少心力,為的就是在百姓那邊給你豎立一個起義英雄的名頭?待到你死,讓百姓發自內心的擁護你,祭奠你,記住你,甚至為你傷心,為你流淚!
結果呢?你硬生生的把自己從一個英雄活成了人人恨不能生啖血肉的土匪頭子!陽奉陰違,糟蹋了我等的心血不談,是啊……多了兩萬多張嘴吃飯,多了兩萬多兵丁,大統領的聲勢何止滔天?只是……你卻忘了一個最基本的道理。便是當初與大人面前,跪地懺悔後發出的那馬首是瞻的誓。”
看著黑暗之中,不知何時坐在床榻上的人影,一股比起憤怒更加憤怒,比起殺意更加慘烈的殺意縈繞於臥房之內:
“毋大統領,做錯了事,便要受到懲罰。你無法約束手下私德,對這些蛀蟲危害一郡之地的百姓視若無睹,可到現在,你卻好似聖人一般,為這些魚肉相鄰的腌臢貨色在乞求寬恕?原本死一萬多死有餘辜之人便能解決的事情,卻因為你的縱容,導致現在若不殺夠足數的人頭便無法收手的下場。爾等短視愚蠢之人現在知道後悔了?……晚了!”
隨著“晚了”二字說出口,在房屋木樑因不看壓迫而發出的吱嘎之聲中,李忠一字一句的說道:
“七萬人頭!一顆頭不能少!否則……你便在九泉下等著與你的妻兒相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