系歸舟二)
======================
眼前光景一暗一明,轉瞬間,他已從那肅穆的大書房來到了一處寶光融融的小天地。
四下裡帷幕低垂,籠著顆顆明珠的燈盞如藤花般搭過屏風,種種奇珍異寶,皆如同尋常陳設,隨意散佈各處。當中的坐榻尤為寬闊舒適,想來要在此稍作休息,打個盹,也是相當安逸。
但這裡並非別處,卻是在那王庭重地,紫極殿之中。
長明一見他就說:“陵空又支使你過來查書了?”
“左右也是無事。”謝真笑道,“大家都在為出行做準備,這也算是能幫上些忙。”
“把他放在那裡自己看更快。”長明一針見血道,“他就是不使喚人不舒服。”
說著,他抓著謝真的手晃了晃,似乎想把對方憑依的那玉偶小鳥從袖子裡抖出來。
謝真哭笑不得,拿另一隻手托出小白鳥,把它安置在軟墊上,才問:“今日已經忙完了?”
“沒有。”長明道,“他們還在吵,我過來歇會。”
謝真:“……”
他走前幾步,挑起紗幕,朝外看去。
帳外是一面玄紋雕鏤的間壁,再往前另有一道高幅屏風,襯著階上那極之華美,被長明評價為“比鐵板還硬”的王座。從此處望去,只要凝目細看,那照壁與屏風都不能阻擋視線,足以將整座紫極殿,乃至殿中諸人都看得一清二楚。
謝真初次來這裡還嚇了一跳,差點以為要被議事眾人看到了他和長明躲在殿後嘮閑嗑。實際上,從外向內不但看不到裡面情景,連語聲也是不得而聞。
仔細想想,在莊嚴的紫極殿裡修這麼一個小裡間的某位先王,其趣味當真是不能深思。
紫極殿裡設有坐席,如今裡頭一群人正在嗡嗡地爭辯討論。謝真看了兩眼,就放下幕簾回來,問道:“他們是對新的規章有什麼異議麼?”
“不會。”長明剝著丹荔說道,“只是改變非在一時,許多職責也要更替,真正實行下去,須得他們慢慢熟悉。”
謝真也明白了,長明只是要確保他的諭令推行無誤,至於這中間眾人如何替自己在新的局面下爭取一席之地的問題,他也不介意聽他們多吵一吵。
相比事無巨細、樣樣都規劃精確的方式,這種自上而下施力,迫使各方在磨擦中各歸其位的統禦之道,確實是個更直接的辦法。
不過,這樣也是因為頂頭上司具有絕對權威,再加上又有西瓊這一班值得信賴的統籌者,才能得以實行。換作是曾經王庭那樣疲敝的景況裡,估計大家也就自作主張,陽奉陰違去了,斷不會有如今的氣象。
長明之所以會將王庭整個調動起來,也是為了應對這變幻的時局。
與仙門之間形勢緊張,倒還不算嚴重,真正的問題都在明面之下。無論是淵山潛藏的危險,還是至今沒有露頭、說不準在搞什麼名堂的星儀,哪邊爆發出來,都可能是撼動當世的大事。
鑒於他們又要出門遠行,萬一期間有事發生,無法立即趕回坐鎮,王庭也須有應對之策。在這點上,陵空無疑更有經驗,他和長明先私下裡商量出了大致的章程出來——期間夾雜了大量前輩對後世王庭的批評,兩代鳳凰之間互相的冷嘲熱諷,漫長的討論持續徹夜,謝真在旁邊聽得睡過去好幾次。
隨後長明不多耽擱,速戰速決連開幾天會,親自將諸事安排下去,為此還啟用了被冷落許久的紫極殿。可以想見,自此以後這裡也將逐漸恢複過往的用途。
反觀謝真這邊,除了練劍、陪陵空查書、習得如何掌控與天魔的聯系、鍛煉與阿花之間的感應外,好像就沒什麼事情可做了。
……這麼一想,似乎一天到晚也還算充實。
但和忙得回不去持靜院的長明比起來,總歸要稍微好點。不過是幾天而已,他已經學會很熟練地抄近道,來紫極殿這裡探班了。
殿中眾人還在爭執不休,長明已經把這一碟子丹荔剝好,趁著謝真又忙著給玉偶小鳥整理那七歪八翹的骨架時,一口一個,都給他喂完了。
興許是歇息過後恢複了些許靈氣,陵空在謝真手裡睜開眼睛,懶洋洋道:“怎麼不給你祖宗也來一個?”
桃花瓷碟裡堆著用小術法完整取下的果核,一排排擺得整整齊齊,就是不見果子了。長明淡定地喚來水流淨手,看向一旁的錯金香爐,下面的銀盤中如綵球般堆放著許多未經雕琢的寶石。
他揀起一枚瑪瑙珠:“請吧,陵空殿下。”
謝真還以為他只是在打趣,未想見到陵空將翅膀一拍,身側憑空張開一道裂縫般的嘴,一口就把瑪瑙珠吞了下去。
那張嘴像模像樣地嚼了嚼,在玉偶的姿態上顯得尤其詭異。隨即,微光如水波閃動,彷彿有瑪瑙的色彩流過全身,使它那些鋒利的紅玉羽毛增添了少許潤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