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雙徵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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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師兄,你可知你錯在何處?”
對方的面孔含混不定,如燭火一般搖曳,他費盡力氣也看不清那人的表情,只聽得自己恨恨道:“師父還沒發話,你已經迫不及待要向我擺起威風了?”
“我只想勸師兄一句,莫要孤行己意。”那人慢聲細語,聽起來十分可惡,“身為衡文弟子,當以衡文為先,師兄當初不正是如此教導我們麼?”
景昀斥道:“你這樣下去究竟是光耀門庭,還是將門派引入萬劫不複之境?你和朝堂這麼勾連下去,最後衡文到底是衡文書院,還是延國的衡文?”
“師兄這是哪裡話。”那人不以為意,笑道,“我堂堂仙門,焉有向凡人依附驥尾的道理。”
“是,你以為仗著仙凡有別,便能覆雨翻雲,延王也好,慶侯也罷,都是你隨意指使的棋子。”
景昀抬手朝對方虛點幾下,“但你要覺得凡人這麼好擺布,遲早要反受其害!”
那人的笑意斂去,說道:“不過是各取所需罷了。師兄口口聲聲說著大道理,卻哪裡真的看得起凡人呢?”
景昀道:“人各有志,我不與你辯這個。你讓開,我要拜見師父。”
“景師兄。”那人道,“師父若願意見你,難道我會執意相攔?你就在這正堂之外,師父會不知道你來?”
他瞪視著對方,胸中有一口氣始終提不起來。忽然間,四周的景色漸次清晰,古樹蕭瑟,庭中寬曠一如往日,皆是他熟悉的景色。他也看清楚了那人的模樣,雙目炯炯,野心昭然,年青臉孔上意氣風發。他彷彿記得自己也曾有過這樣的時候,卻不能記得清楚。
“黎師弟……”
他不禁心灰意冷,“師父要令我離開新宛,我並無怨言,卻想不到師父連我一面都不願見。”
黎暄向他走近兩步,低聲道:“師父對你如此偏愛,教我羨慕不來,你卻不能領會他一番苦心。”
“偏愛?”
景昀看著這個勢壓他一頭的師弟,這些年來,他自知要按下妒忌之心,但終究心意難平。事到如今,他竟然還說得出這話?
“我便鬥膽告訴師兄你錯在何處。”黎暄道,“窺探門中之秘,又與外人勾連,兩者皆形同叛門。師父顧念舊情,僅僅讓你暫離新宛,避過風頭,就算你不服氣,也不該再多怨怪師父了。”
他目光中似有輕藐,也有憐憫。景昀猛地坐起,那可厭的夢境頓時消散。屋中晨光明亮,一個身影伏在腳踏上,聽得動靜立即直起身來:“大人?”
這名池苑的學徒弟子面上仍有倦意,見他醒過來,欣喜中又帶著些不安。景昀審視著他的神情,似乎要辨明他有幾分忠誠,又聽對方壓低聲音說道:“此處不是書閣,正清前輩將我們帶來這裡,並無為難,但囑我待大人醒來便即彙報,屋中似乎也有陣法佈置……”
景昀對他搖了搖頭,示意他不必說下去。他起身整理了衣冠,恰在他收拾就緒之後,房門被敲了敲,走進來的人一身便服,赫然正是靈徽。
“景師兄,多有冒犯了。”
靈徽向他致意,禮節一絲不茍。景昀現下受制於人,也不在意這個,他見昨夜那兩個紮手的正清遊探不在,便看了阿韻一眼。對方領會他意思,退向門外,看背影多少有那麼點如釋重負的意思。
屋中只剩他們兩人時,他平心靜氣道:“靈徽師弟,我且有話要與你談。”
“黎師弟無暇見客?”
孟君山停步在迴廊前,只見庭中枝葉鬱翠相接,蓊鬱綠意如同攀天而起的蒼苔,遮得這簷下無一絲輕風。
他面前那衡文的年輕弟子連連告罪:“原不應教貴客煩惱,黎師叔更是囑咐我等切莫怠慢於您,無奈師叔確有要事,待到此間事畢,定會親自來表歉意……”
至少找的不是什麼閉關之類的理由,孟君山心道。他無意為難這弟子,說道:“那想必山長也是沒有空閑的了?”
弟子苦著臉道:“山長一心清修,已有許久不曾見客了。可否容我先回稟一聲?”
孟君山又望一眼那樹木掩映後的庭院,答道:“不必打擾山長,既然黎師弟事忙,我便在此等到他回來就是。”
弟子不禁傻眼,想勸又不敢多說,孟君山往欄杆上一靠,問他:“你是要回去歇著,還是在這一起等?”
看他一臉躊躇,孟君山就替他下了決定:“去吧,叫我在這清靜清靜。”
弟子無法,只好告退,大概是匆匆去報告了。孟君山取出銅鏡,以指代筆,在空中信手劃動,道道墨痕乍現乍消,遊絲般飄蕩著落入鏡中。漸漸地,眼前密不透風的草木中似乎也泛起微瀾,一縷縷無形之風令那濃綠中波紋隱現,但要是定睛看去,卻又能看到根根枝條、片片綠葉,都是紋絲不動。
又等得半刻,那悶沉沉的氣氛為之一輕。一人走出庭前,面帶無奈,朝他恭謹致禮:“孟師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