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天曉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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案頭蓮枝玉盞中,燈火彷彿畏懼一般低顫。微光自青釉燈座流灑而下,堪堪照亮丈許之地,在這方圓光亮外,偌大的寢殿仍舊掩沒在幽暗裡。
陳滄正在燈前,但這光明並沒能讓他有絲毫的心安。他深陷椅中,連回頭都不能,只能呆坐著,看著那裂成兩半的匣子。
不速之客在他身後,想來正端詳著手中長劍。說不定下一刻,那劍出鞘之際,就是他的死期。
也許久病之人,對自己的壽數本就帶著黯然的預感,事到臨頭,那陣恐懼退去後,陳滄心中反而是一片茫然的平靜。
又或者,他真的只是太過疲憊了。
許久之後,周圍依舊安靜,也沒有劍頂到他脖子上。他覺得事情或有轉機,有心出言試探,可惜唇舌僵直,有口難言。
“原來如此。”背後那人忽道。
那聲音殊為悅耳動聽,未等陳滄回過神來,只見對方已轉到了他面前。
來者黑衣玉冠,半邊輪廓交融在陰影裡,此刻燈火黯淡,令那神姿中的稀世之美愈發動人心魄。值此生死之際,陳滄也不免為之目眩,一時間忘卻了自己的安危。
“敢問閣下有何貴幹?”
他問道,隨即發覺那禁錮著他的無形束縛已經撤去了。
對方沒有答話,而是反問道:“這把劍的主人呢?”
陳滄心中念頭急轉,最終還是答道:“我不知他何時回來。”
黑衣人點了點頭,看不出是喜是怒。陳滄遲疑道:“這位仙師,莫非是關先生的舊識?”
“我看著像仙師嗎?”對方一挑眉,“關先生又是什麼鬼東西?”
陳滄:“……”
那陣無形無質,壓得他難以喘息的威勢不知不覺消散了,這讓他稍稍鬆了口氣,猜想來客或許不是像之前那個狐貍那樣來要他命的。
但是,對方八成也是妖族,與星儀究竟有什麼關系也未可知。陳滄斟酌道:“關先生是我臨琅國中供奉的星儀上師,這柄劍正是他所留。”
黑衣人一手橫握劍鞘,聞言手上掂了掂,將劍隨手放回了案上。他環顧四周,帶著意興闌珊之色,最終目光在陳滄身上停留片刻,說道:“打擾了,告辭。”
“閣下……”
陳滄都不知道自己怎就脫口而出了,見對方疑問地看過來,他也把心一橫,說道:“閣下既然到此,臨琅也不應怠慢,不如就由孤……由我代為招待?”
黑衣人神色古怪地看著他:“你膽子還挺大啊,誰說我跟他認識了?”
陳滄正色道:“關先生襄助臨琅多年,還未有幸見過他的友人。他於臨琅有大恩,閣下若是與他有緣,也該是臨琅的貴客才是。”
不知這段話裡是哪句說中了對方在意之處,黑衣人頓了一頓,說道:“也罷。”
不見他什麼動作,遠處一把座椅就悄無聲息地滑到近前,他也不計較座上錦緞淩亂,隨意一坐,不客氣道:“別叫人進來,免得麻煩。有沒有茶?”
看他發號施令的氣派,倒像他才是這裡的主人。陳滄貴為國主,卻也識時務,深知不要去拿小命去跟這種妖族擺架子,聞言便親手取來爐具、茶器。
他將那隻小銅爐擺出來,還在想著怎麼點火時,黑衣人伸手一指,一團毛茸茸的火焰便懸在爐上,憑空燒了起來。
陳滄還是太子時,常要烹茶待客,文人以此為風雅,他也從善如流,習得一手好技藝,足以應付場面。
但說到底,他也不覺得這有什麼樂趣。即位後終日忙碌,他已很久沒有親手做這些。
黑衣人點了個火後,便不再說話,坐在一旁兀自出神。對於陳滄略顯生疏的動作,他也很有耐心,並沒有出聲催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