灑芳枝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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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瓿之上,水流變幻,點點光痕描摹的圖形已非昔日模樣。在毓秀山所在星位不遠處,一道深紅輪廓如同血痕,朝西逐漸淡去,若隱若現,與遠在芳海的慧泉相連。
內室中仍留有一絲寒氣,但已不似日前那樣酷烈。地脈鎮壓後,門中上下都大大鬆了口氣,如今登雲路恢複如初,小樓也清掃幹淨,看不出半點之前冰天雪地的痕跡。
只是掌門那些花木近來遭了不少罪,又被這麼一折騰,越加零落可憐。弟子們也試著挽救,孟君山路過看到了,忍不住叫他們少費些力氣,想來掌門也沒有多餘心思放在這上面,日後再補進就是。
如他所料,掌門依舊閉門不出,孟君山揣著衡文的信匣與一肚子煩惱前來時,也只得了個座椅用來發呆。
在他開始數玉瓿上有幾個光團時,掌門終於結束入靜,從帷幕後起身。他忙上前服侍,等師父有心情聽人說話了,再把近日的訊息一一轉述。
“衡文……”
鬱雪非閉目片刻,探手啟開匣子。孟君山退後迴避,但也看得出當中只有薄薄一張帛卷,別無他物。
看過內容,鬱雪非隨手卷起信卷,朝匣中一扔。半晌,他忽道:“對王庭,你作如何想?”
孟君山早已思索過無數遍,聞言說道:“祈長明得位這些年來,三部對其俯首聽命,本人雖有些孤僻乖張,但自王庭以下,治下妖族行事頗有約束,更甚先代。於世間而言,也並非全無益處。”
他言有未盡,也只能說到這裡。仙門固然不願坐視王庭複興,但一個權柄在握的三部之王,對妖族的震懾非同尋常。近些日子,那些四處流落、善惡難分的小妖願意回歸妖部,謀得一席之地,而成氣候的散裝大妖,許多也因畏懼王庭威嚴而匿蹤隱跡。
他略一斟酌,又道:“此前仙門與妖族爭執,因慧泉而起,現下又摻雜了淵山鎮魔的糾紛。王庭無禮挑釁,我等必要回以顏色,但歸根結底,在鎮魔一事上尚要釋清誤會才是。”
“誤會?”鬱雪非揚眉,“現在倒是知道油嘴滑舌地試探你師父了?”
孟君山離席跪下:“弟子不敢。”
“我看你是敢得很。”鬱雪非冷冷道,“也罷,省得你胡思亂想。”
他踱步到擺在桌案上的玉瓿前,望著其中躍動的水流。
片刻後,鬱雪非開口道:“王庭執意要進淵山鎮印檢視,追索的不只是十七年前失去的靈氣。他們或許更想知道,鎮印是否被改過,又是改成了什麼樣。”
他轉回孟君山面前:“你想得不錯,仙門的確改過鎮印中的陣法。”
雖然早有猜測,但親耳聽到師父確認此事,還是孟君山心中一沉。他不知要作何表情,只聽對方繼續道:“霜天之亂後,世間靈氣一徑平穩,少盈少昃。你是否想過,當天魔被消磨殆盡,淵山鎮印崩解時,這情形會有何等不同?”
孟君山道:“當會令世間重歸盈昃漲落,回複原本的正理。”
“若只是如此,那還好了。”
鬱雪非抬手一指,空中浮現出一片四四方方平整的削薄冰面,其上雪紋縱橫交錯,蝕出鏤空的輪廓,赫然是一幅極為複雜的陣法圖紋。
“淵山鎮印歸還的靈氣有其限度。”他說,“鎮壓天魔後釋出的靈氣十不足七,其餘沉滯在陣法、淵池、地脈中,一旦淵山的使命完成,鎮印毀去,這些靈氣將在世間引發一次空前絕後的盈期。”
孟君山久久無言,好一陣子後,才澀然道:“淵山鎮印是王庭主導築成……這也在霜天之亂時那位鳳凰的預計之中麼?”
鬱雪非道:“至少仙門曾經並不知情,直到先代反複測算,方才確信此事。正清與毓秀均有知曉,為此才聯手改動淵山鎮印。”
說是這麼說……孟君山心中對此事也不敢全然贊同,但在師父面前,他無論如何都不能說出這等悖逆之言。他僵硬問道:“那十七年前未能歸還的靈氣,就是因為這個?”
“那不是我們有意為之。”鬱雪非皺眉,“按照先前計略,鎮魔不應受什麼影響——只能說,總有我等無法算到的事情。”
孟君山不禁道:“那瑤山……”
“瑤山的情形頗為複雜,他們對鎮魔抱著極大的執著,預言天魔將在這一代徹底隕滅,但這與我們的推算並不相同。”
鬱雪非道,“霜天之亂時,深泉林庭對瑤山格外照拂,且不論裡面有何款曲,正清願為仙門遏制妖族的興起,瑤山那群死腦筋卻不一定會認可。”
他淡淡掃了一眼孟君山:“陳掌門與我有舊,謝真更不用說。但是,以謝真和王庭後人的交情,我怎能將這與妖族幹系重大的秘辛託付給他?”
“他絕非這般不可信任之人!”孟君山脫口而出。
“你還要為他說話嗎?”鬱雪非看著他,“在他複生之後,與仙門針鋒相對,無意回歸瑤山,如今已在王庭的時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