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與共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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乍逢巨變,陳霽耳邊只聞劍刃交擊的破空之聲,腦中昏沉一片,何師兄那苦楚的面孔不斷在他眼前閃爍。
卻聽謝訣喝道:“師父定是中了邪魔,已經不認得我們了!”
這一聲,將他從這難以置信的可怖現實中敲醒。陳霽定下神來,雖還是不敢看師父那帶著血淚的面容,也奔上前去,與謝訣並肩作戰。
但兩名頂尖劍修的交鋒何等激烈,陳霽只能在旁掠陣。見謝訣只是一味抵擋,他忽然明白過來,瑤山門下的紋印禁絕弟子之間相互殺戮,倘若謝訣主動對師父下殺手,恐怕他就會先受反噬之苦。
可是,為什麼掌門能殺死何師兄,此刻也不受其約束?
謝訣邊打邊退,抽空對陳霽道:“別管我了,去看看其他人……”
說著掌門一徑疾攻,讓他連話都說不全。陳霽咬了咬牙,脫出戰局,往松林後奔去。
小樓門扉敞開,蜿蜒的血河從階梯上一直流到門外。尋常搏鬥,就是取人性命,也未必能淌出這麼多的血。
陳霽踏著血跡,一路上檢視倒在兩邊的死者。嚴師兄,高師兄,阿恆……他的動作快而輕捷,確認了已沒半點生機,就越過去看下一個,沒有遲疑。光看他的所作所為,說是冷酷無情也不為過。
至於他自己,只是麻木地做著這一切。每見到一張朝夕相處的熟悉面孔,他就彷彿是又死去了一分。
一直到掌門的靜室前,他還隱約有著一些期望,當他看到最後一個人時,那點僥幸也隨之破滅了。穆師兄伏倒在地,氣息已絕,陳霽將他翻過來時,只見他仍不瞑目,面孔上帶著決然。
陳霽顫抖著拿起掉落在一旁的長劍。那是穆師兄的佩劍,如一泓清泉的劍刃上,此刻遍佈著裂痕,隱隱形成蓮花般的紋樣。
穆師兄也拿起劍,向著師父還擊了麼?陳霽茫然地想著,又看到對方臉上那凝固了的神情,或許在最後一刻,他終於也傾盡了全力。
他將穆師兄的遺體放好,不再耽擱,轉身掠出小樓。掌門和謝訣的戰局還未停歇,縱使掌門顯然已無神智,謝訣卻也只能取守勢,這無異是自束手腳,更無可能獲勝。
此時,謝訣身上已現多處傷痕,陳霽連忙施術為他療傷。謝訣顧不上看他那邊,只是問道:“別人呢?”
陳霽面色悽然,那句話實在說不出口,但這無聲亦是回答。
謝訣沉默了片刻,見陳霽又沖上來援手,才道:“你離遠些。”
陳霽急道:“這麼下去不行!”
他們都看得出,這個情形不可能一直僵持,若掌門能恢複神智,還有幾分希望,可要是一直不恢複呢?謝訣能在極端的劣勢下堅持這麼久,已經算是難得了,多拖一會,就增一分的兇險。
“——望晴。”
謝訣忽然叫了陳霽那個上山後幾乎沒人念過的名字,“以後,就只有你了。”
陳霽怔住,還沒等他明白過來,一道赤虹般的奪目劍光霎時間在兩人中間亮起。
那一式“映天歸雁”,攜著無可阻擋之勢,貫穿了掌門胸口。就見血雨飛散,不止傷處所在,掌門周身也迸出許多血跡,那是劍氣在骨脈中大肆毀損所致。
謝訣似是將全副的決意凝聚在這一擊中,絕不留半點餘地,眼看對方已無倖存之理。陳霽不由得心膽俱寒,脫口而出的卻不是別的,而是……“謝師兄!”
他只見謝訣朝他微微一笑,將手中那把名叫“不平”的佩劍歸鞘。
朱紅劍刃隱沒於鞘中那一刻,他也隨之倒下。陳霽耳邊傳來一陣敲冰碎玉的震裂之聲,只是那或許是他的幻覺,因為無論是劍刃,還是使劍的人,被瑤山之印所噬時都不應有這麼清楚的響動。
他再也無力支撐,跪倒在師兄與掌門之間,真希望自己也隨之而去。
但看到謝訣那彷彿睡著一般的面容,他又回過神來,心說決不能在這裡自暴自棄。正當他俯身去整理對方遺體,旁邊忽然伸過來一隻手,握住了他的手腕。
陳霽差一點就要禦術還擊,但一股磅礴的靈氣從那隻手上傳來,登時讓他動彈不得。
他勉力抬起頭,就見掌門撐起身體,胸前那本該置任何人於死地的可怖傷口中間,正閃爍著幽微的金光。掌門面孔上血淚縱橫,他從未見過師父這樣狼狽的樣子,可是那張臉上,即使哀慟,也的確是他熟悉的神情。
“師父……?”他不敢置信地說。
掌門輕輕點了點頭。陳霽仍被湧來的靈氣束縛在原處,手腕上卻逐漸浮現出蓮花紋印的輪廓。他知道這是什麼,卻不曾想過這會與自己有關。
瑤山掌門的傳承,此刻正烙印在他的神魂上。
“我撐不了太久。等我死後,你用孤光開啟我屋中密室,那裡面有更多的傳承記載。”
掌門積蓄了些氣力,支撐著開口,聲音雖微弱,卻清楚平穩,“現在,我能說多少,你聽多少……”
陳霽說不出話,只是聽著。忽有兩顆水滴打在他衣襟上,他本以為是淚水,但片刻後,又有更多的雨珠淅淅瀝瀝地落了下來。
“……去開一下窗吧。”
屋外,正是風雨大作。聽到師父這樣說,封雲雖怕那潮氣影響重病之人,但又不願在此刻違逆師父的意思,只是稍一猶豫,就起身去推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