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脆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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形如廢墟的地宮中,火焰剎那間似潮汐般奔流飛旋。此情此景,倒與白沙汀主殿中曾掀起的漫天烈火相彷彿,只是這時充溢四周的火焰並非實質,而是似虛似幻,乃是外化的靈光所致。
謝真正小心翼翼地調息,未想到唇齒相接時,那一口靈氣已經順暢無比地渡了過去。他們修行方式天差地別,本應涇渭分明,所屬也全然不同的靈氣,此刻竟似江河入海,兩人的靈脈宛如合為一體,自然便開始往複流轉。
那些從玉簡中放出的靈氣渡給長明後,又有一股灼熱的暖流周轉回來。上次渡氣時,謝真猶在半夢半醒間,這回卻是實實在在地感受到了什麼叫做調諧之法。靈氣如潺潺清泉,散入四肢百骸,這無法言喻的甘美,直叫人身在雲端。
察覺到長明受秘境封印沖擊而混亂的靈機漸漸平複,謝真略微鬆了口氣,那些紛繁念頭卻依舊盤旋不去,攪得他心中沒有半點清明。
這般逾矩舉動,雖然事到臨頭他不曾遲疑,但正因如此,才不應當在此時想東想西。……可他就是壓不住這叢生的雜念,明明是事急從權,倒好像在行輕薄之舉。
靈氣最後運轉一週,歸於各自源頭,他立即向後退開,帶著點他自己也說不清的慌亂。
這一退之下,靈氣調和時那飄然欲仙的滋味如潮退去,餘下來的卻是肌膚相親時的觸感,在寂靜中越加鮮明。他仍能感到殘留下來那一絲隱隱的潤澤,令他唇上有如火燒,心頭也似一團亂麻。
正在這時,長明忽地伸手在他腦後一託,低頭看向他。
見到他那雙依然有金紅火焰繚繞的雙目,謝真恍然發覺,自己剛才不知道怎麼回事,把長明戴著的蜃珠撥了下來,那耳扣正捏在他手心裡。
……不是,現下哪裡是想這個的時候。
剛才他退後一步拉開的距離,這會又幾近於無了。他甚至不曉得長明到底有沒有清醒過來,還是隻憑本能行動。在這方寸之間,彼此呼吸交纏,他彷彿也沐浴在烈火之中,又是茫然又是擔憂地想著,難道調和得不夠,還要再來……倒也不是不行。
接著,他只見長明眼睫動了動,合上眼睛,向前一傾,與他額頭相抵。
那輕柔地一碰,叫他驟然回過神來,驚喜道:“長明!你好些了?”
長明似乎疲憊萬分,低低應了一聲,謝真感到他的五指幾不可察地微微顫動。
許久,他才抬起頭,四下裡的火焰宛如臣服般壓低,隨即流入石碑中,席捲一空。眼看石碑上火光隱現,謝真也為之精神一振,問道:“封印解開了?”
話一出口,他就看到長明手上仍有兩道鎖鏈。其中一道雖已十分黯淡,終究並未消散,便感到這情形好像還沒結束。
長明別開視線,過得片刻,方才轉過頭看他,說道:“還需要些功夫。但是……”
他神態已經恢複從容,謝真不由得就把剛才那些亂七八糟的念頭暫且拋開,追問道:“但是什麼?”
長明微微一頓,彷彿在遲疑,然後說道:“在封印中一覽這處秘境後,我看到地下有一處貯存了流火——正是在他離開的那個方向。”
他抬手朝著星儀遁走的那扇門一指,謝真登時失色。
他就覺得方才星儀打都不打直接開溜有些古怪,事出反常必有妖,原來他不是逃走,而是要去找那流火。以星儀此人的行事來看,流火到了他手裡,哪怕不是把這座山炸上天,也絕對會有什麼不得了的大麻煩。
而且,又是流火……自打他複生以來,這種應當極為少見的東西,一而再再而三地現身。鐘溪派那對師姊妹攜帶的姑且不算,可是白陽峰中牧若虛佈下的流火大陣,以及安遊兆帶進王庭的那一縷,全都與星儀脫不開幹系。
謝真也是沒想到,他進山前玩笑的那句“一池子流火”,應驗得真就這麼實誠。
他當即道:“我去攔他。”
話一出口,他也霎時明白了長明那片刻猶豫的緣故。星儀此人手段詭秘,長明自然不想讓他貿然涉險。然而無論何等險境,兩人或能保全自身,可還有七絕井中其餘那些修士,乃至山外的凡人在,就憑這些,他也決計不會袖手旁觀。
他如實相告,因為他也定會前去。
長明深深看他一眼,最後只道:“當心。”
兩字之間,似有千言萬語。謝真笑道:“無事,我去去就……”
“別說這句,怪不吉利的。”長明忽地打斷道。隨即,彷彿覺察自己有些失態,又說:“封印至多一刻鐘可解,若流火不好對付,就等我過去。”
謝真有些不解,但此刻也不是多說的時候,便一點頭,按劍轉身,追隨著星儀離開的那條通路而去。
地宮周圍的數扇門都被碎石掩埋,只有那處洞口被星儀撞開。一進到通道中,謝真就發覺這周圍極為規整,並非七絕井中那般簡單開鑿而出的山洞。
紙燈隨著他向前飄動,灑下的光芒間,他看到腳下石階筆直向前,迴廊牆壁上甚至有浮雕紋飾,雖只是一掠而過,無暇細瞧,但那重重疊疊、花裡胡哨的樣子,正是他覺著有幾分眼熟的奢誇之風。
此處無疑曾是在山體之下修建的一座洞府,不難想象,在遭毀損之前是何等的美輪美奐。他身形迅疾,沿石階一路盤旋上下,這裡並無岔路,也不擔心會追丟。中間還遇到幾處被落石堵塞的地方,都已經被星儀轟開一處空隙,正可以容一人透過。
又側身穿過一叢碎石之後,他猛地止住腳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