嶺上雲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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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飄飄,”他聽到有人說道,“大中午了還睡?”
那聲音似遠似近,在他耳邊晃蕩,叫他有點緊張,但濃重的睡意還是彷彿一口大缸,把他扣在原地動彈不得。他一動不動,無聲地掙紮了一下,感覺被子還在,耳朵也沒被揪,就又朝著黑暗中下沉。
徹底睡過去前,旁邊另一人小聲道:“主將,我這就去……”
“算了。”先前的聲音說,“讓他睡吧,睡不死他。”
白狐從夢中醒來時,被子在身上裹得好好地,只是耳朵有點冷。西面的牆上,壁毯整個捲了起來,斜陽如同無聲的波浪,將燦爛的金色推進屋裡,再轟然一下四處散開。
盡管是已行將熄滅的落日,那光芒依然令他覺得有些刺眼。他怔怔地望著那耀眼的餘暉,直到屋門推開,一個少年抱著厚厚的一疊衣服,小心翼翼地走了進來。
“大人,”少年輕聲說,“主將請您醒來之後立刻過去找他。”
“我……我睡了多久?”白狐還有點發呆,他想起了半夢半醒間好像聽到了主將的聲音,又有點心虛地問道:“難不成,主將中間過來找過我?”
“是,主將見您還沒醒,就先回去了。”少年一絲不茍地答道。
白狐不可思議地摸了摸耳朵,很難相信自己偷懶翹班,以至於主將親自來找,居然沒有被一腳從床上踢下來。他扭頭看到少年還捧著衣服等待,連忙麻溜爬起來換衣服。
少年的動作恭謹而小心,只是白狐睡得迷迷糊糊,把頭伸進了衣帶和袖子中間,隨手一扯,差點把自己勒得吐出舌頭來。少年見狀,立即幫他整理好,然後半跪下來,不安地朝他謝罪。
“快起來,早說了別這麼緊張……”白狐無奈道,“我又不是主將。”
他這話說的不大尊敬,少年雖然起身,臉色卻更白了一點。白狐見狀,只好隨口拉拉家常:“蒼尾,之前不是說去幫家裡做事,怎麼又回來了?”
“我小妹身體已經好些了。”那叫蒼尾的少年小心地答道,“家裡也是想叫我多在您身邊學點東西。”
“我卻沒什麼功夫來教你們,真是過意不去。”白狐嘆了口氣。
蒼尾還想說什麼,白狐已經把繁雜的衣冠穿戴整齊,捋順耳朵上的亂毛,最後再掛一根骨飾鏈子就齊活兒了。他交代道:“我估計明天都不一定回得來,你沒什麼事做的話,等下就先回家去吧,你小妹總還是要人多照顧一下的。等這陣子忙完了,我再去給她看看病……她有沒有想我呀?”
“大人您對我們的照顧,真是感激不盡。”蒼尾眼圈一紅,“綠尾她要不是不好出門受冷,早就想跑來找您了,她那沒大沒小的脾氣,我真怕她惹是生非……”
“這有什麼,還是個小鳥崽呢。”白狐唏噓道,“孩子就要有孩子樣,我倒希望你也能沒大沒小一點。”
蒼尾扯了扯嘴角,也不知道怎麼答話。白狐看他那個欲言又止的表情,差不多也能猜到他在心裡說什麼:我不小心一點,撞到主將手裡,豈不是當場玩完?
畢竟連白狐自己都不敢說主將就一定不會把他吊起來烤,見狀也沒話說了,唏噓片刻,就把風帽扣上,穿過前廊出門去了。
屋外北風呼嘯,地上結著薄薄一層冰,白狐一出門就險些滑個三連摔,連忙捏了個術法才穩住。主將那邊的親衛都不好說話,他不想叫蒼尾跟著吃掛落,因而這種時候從來不帶他,就自己一個過去。
十二荒原本的陣法,可以在冬日也保有族地內的溫暖,只是如今的主將把那些“沒有半點用處,只會叫人沉迷享樂”的陣型都給關了,僅僅留下防陣的核心部分。那些多出來的靈氣,全部用來投入山祠中,支撐祖靈的運轉。
白狐邊走邊琢磨這些,一個頭三個大,總算在憂慮到嘴角起泡之前到了主將居所。大冷天站在門口守衛的熊妖漠然看了他一眼,橫過手中的槊杆,直到白狐不情不願地揭開帽子,把臉露出來後,才放了他進去。
穿過門廊,經過庭前,窗沿上垂落的紙燈正在夕陽中搖曳。到了此間,冷風已經吹不進來,但也並沒有因為是主將居所,就比其餘的屋子更暖和一些。依照古法祭祀的藥草氣味隱約可辨,使得這寒意中又帶著幾分肅殺。
白狐掀開帳簾進來,對門邊親衛不以為意的眼神視若無睹。繁嶺部主將站在鋪滿了樺皮卷的長桌之後,哪怕不知道他是妖族,以凡人的眼光來看,他也依舊是個高大得令人生畏的男子。
先代主將,他那博學多才的父親,為他取的中原名字是“狄珩”,不過他自己從來不喜歡中原,也早就把這名字扔在腦後。在為數不多依舊可以直呼其名的族人中間,他仍然沿用自己的贈名,意為疾風的“薩爾赫”。
“你還知道來。”他冷冷地說,“怎麼不幹脆睡一整個冬天,明年開春我好拿你去烤,一定很肥美。”
白狐尷尬地打了個哈哈:“這個,冬天就是挺犯困,畢竟我是狐貍嘛……再之前好像聽到主將過來了,還以為是我做夢。要不是真睡傻了,在借我倆膽子我也不敢不起來啊。”
薩爾赫瞥了他一眼,看在他一貫厚著臉皮自承膽小,沒點繁嶺骨氣的樣子,也懶得和他計較,只是說了一句:“你當我傻嗎?別的狐貍冬天哪裡睡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