嶺上雲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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綠尾越過一片垂落彩飾的枝葉,從屋簷下低低掠過。
入夜的十二荒如同一幅斑斕錦繡,明處是燈火綺麗,暗處則有徐徐幽香。她不擅夜視,化為原形時更是難以辨別顏色,剛剛被相熟的朋友拉住說了幾句話,才脫身出來,就再也看不到那個花妖的影子了。
她被叮囑要留心對方的蹤跡,眼下倒也不慌,從羽毛中叨出一片花瓣,循著上面的香氣,沿著樹下排屋慢慢找過去。
終於,在一處燒得不大精神的火堆邊,她看到了那花妖正和一名女子飲酒。他身上的香氣已經極淡,想來是那些術法化成的花瓣,已經被他掃得幹幹淨淨,只有一絲蹤跡殘留。
“哼哼,說著不想尋樂子,這不還是坐下來了麼?”
綠尾心中雖然嘀咕,倒也看出兩人坐得頗遠,且並無談笑之態,倒像是各喝各的。接著,她看清了那姑娘的相貌,情不自禁地羽毛一顫:“怎麼是那個母老虎……”
虎妖牡丹,乃是這代主將的親衛之一,與任先生同為僚屬,卻一向合不來。綠尾一見她就有點打怵,索性先找了個她察覺不到的地方,遠遠停在樹梢上,琢磨著要怎麼過去搭話。
那邊廂,牡丹喝得半醉,不知不覺就倒出了不少心中苦悶。她有一個自小相伴的“阿妹”,本來兩人在繁嶺過著好好的清靜日子,前不久昭雲部中卻有些變動,據說要整修一座毀於火難的山頭,此事傳來,一個與阿妹有些來往的匠人便致信邀她前去。
阿妹平日修習陣法,苦於境界凝滯多年,聽到此事就毫不猶豫地動身。她並非出身昭雲部,多半也接觸不到什麼秘辛,只能打打下手。但能與在圖騰塔上造詣精深的昭雲匠人們共事,無疑是個觸類旁通,學以致用的良機。
然而她這一去,就不知道那邊的工事幾時結束,兩人又是何年何月,才能再聚。
謝真聽了半天,心道這件事居然還和他們在昭雲部的經歷有些關系,那要重修的山頭,不用說肯定是白陽峰了。看樣子,即使牧氏族人已經不在,峰上的古陣他們還是想來個修修補補又三年。
他不久前才去過昭雲部,於是揀著那邊的見聞說了幾種。牡丹聽了,略感安慰:“原來如此,那邊的地界聽著就不是她喜歡的那種……挺好,我還擔心她會樂不思蜀,不想回來了。”
他心道原來你擔心的是這個,想了想,實話實說:“昭雲七十二峰,與……尋常山峰的居所不同,若不是擅長飛掠,住起來確實不那麼方便。”
他差點溜出一句“與仙門不同”,還好沒說岔。牡丹惆悵道:“若有機會,我也該出去走走。故鄉雖好,天下卻真是廣闊無邊。”
謝真:“你們繁嶺族人,平時不好擅離族地的麼?”
“怎麼會,”牡丹下意識地道,“不做約束,但憑心意,來去自由,只要別走太久,房子也給你留著。”
她看謝真神情有些疑惑,忽然回過神來:“哦……我忘記了,你這花妖不是來定居的是麼。那你就當沒聽到吧。”
謝真:“……”
這熟極而流的,真是了不得。
“至於我,我是主將親衛,與旁人還是有些不同。”牡丹懶洋洋地說,“主將不像前代,動不動就出門搞事,今天大過節的還自己悶著,連我們都不叫過去陪著喝點酒。其實要告假也不是不成……”
她越說聲音越低,好像已經琢磨起了這事是否可行。謝真卻聽到了一句令他在意的話,不禁追問:“大過節的——你是說,主將此刻就在十二荒裡麼?”
“是啊。”牡丹心不在焉地說,“前幾日就回了,這會大家估計都還不知道。反正寒宵節也不需他出面,倒是年年都狂蜂浪蝶,叫他不想應付,索性躲了。”
謝真:“任先生也不知道麼?”
“他怎麼會不知道?”牡丹莫名其妙,“還是他之前把主將迎回來的呢。”
火堆中一塊幹柴燒得斷裂開來,發出畢剝之聲。五色斑斕的彩焰先是明亮了一瞬,旋即微微黯淡下去。
謝真望著火焰,狀似出神,心中卻剎那間轉過了許多個念頭。須臾之間,他已經大致有了計較,正想開口,忽然感到有一絲警兆在遠處若隱若現。
他靈氣無法動用,敏銳的知覺仍在,察覺到那多半是有誰在窺測,分辨不出什麼敵意,但至少也是行蹤鬼祟。
“我與主將曾有一面之緣,原以為他不在十二荒,不然總該去上門拜會。只可惜我有急事在身,今夜就要動身啟程……”
遠處被窺探的感覺越來越近,他緩緩道來,邊說邊留意著對方的神情。牡丹聽了,面上並無異色,似乎沒覺得他的話中哪裡不妥,這令他確定了接下來的說辭:“倘若可以,寒宵節後,能否勞煩代我向主將轉交一封書信?”
“嗯?可以啊。”牡丹一挑眉毛,“不過我得跟你說,給我們主將寫個信、送個花的,可有不少,但是主將都從來沒什麼迴音。”
“無妨。”謝真根本沒領會她話中揶揄,立即從包袱上撕了一塊布片下來,蘸著炭灰在上面行雲流水地劃了一堆橫七豎八的線條,然後對折兩下遞過去,誠懇道:“那就拜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