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雨聲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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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雨之中,院裡沿路尚有石燈籠亮著。裡面的蠟燭不知是不是施了術法,雖無遮無擋,仍然不懼風雨,在水霧中映出一片渺茫微光。
謝真四下一望,這裡與瓊城中許多的宅院一般,枯葉色的屋瓦寬而平,被雨水洗的發暗,簷角曲翹,垂下幾串琉璃鈴盞。庭前有一株枝繁葉茂的大樹,好像從未修剪過,頗有幾分野趣,把一旁的窗戶遮了大半。牆裡花木石亭,盡數籠罩在綿綿雨幕下,若不是翟歆說這裡是星儀府上,他準以為這只是一處尋常人家。
他倒沒想過星儀會住在城中的小院子裡。他本以為星儀會幹脆住在王宮,或者像後來的那些星儀們,修了些什麼觀星臺、聞道塔之類的給自己修煉呢。
翟歆卻不管他在琢磨什麼,闖進院子裡後,那高頭大馬自然無法像在大街上那樣肆意賓士,不過被他一催,也揚起蹄子,把這裡的景緻踩的亂七八糟,最後一頭把正門給撞開了。
他飛身下馬,朝早就飄落在地的謝真一揮手,示意他跟上:“你是不是在想,星儀怎麼住在這種地方?”
謝真:“正是。”
翟歆疾步穿過門廊,看也不看地轉過廂房,折過一個彎,彷彿對這裡的佈置熟記在心。他說道:“瞧著平平常常吧,不奢不誇,還為他賺了些好名聲。我可是知道,他當初對這地方左挑右選,院子也是把原先的拆了重建,中間費的功夫真不少,不過尋常人不知道這裡面的門道,還以為他有多儉樸。”
大概在他看來,星儀做的所有事情,反正都肯定不懷好意。
謝真想到的卻是另一節。星儀對宅院坐落在何處這樣精細,與其說是挑剔,不如說這位置或許對他十分緊要。
“你可知他為何要選這裡?”他問。
“我哪知道。”翟歆只有個鐵皮蓋著的後腦勺,話音聽著倒像是在翻白眼,“這地方原本是兩戶中間,人家出錢也不願意賣的,但太子殿下要麼,那面子總還是要給。之後兩邊拆了,移了一堆不知道哪裡挖來的樹,看著就跟老房子一樣了。”
謝真:“你記得真清楚……”
“啊,”翟歆道,“因為這些欺行霸市的事兒都是我親手幹的。”
他一巴掌拍開門,進了一處像是書房的所在,抬手讓謝真先別過來,走上前把手探進博古架中一個格子,扭開了什麼機關,退後幾步。
軋軋聲響中,那擺了些書籍與珍玩的架子危險地晃了兩下,向旁邊移開,後面的牆壁整個傾倒下來,化作了向下的階梯。
書房裡藏密室雖然頗為俗套,但是這機關的造法還挺新奇……謝真心想,而且總覺得有點眼熟。
翟歆三步並作兩步,順著石階奔了下去。密道中自然沒有燈,謝真這四處漏風的靈氣姑且還夠用,學著長明捏了個小紅鳥,飛在前方照明。只是他技藝不純熟,這鳥呆頭呆腦,渾然不見應有的靈動。
翟歆:“這肥鳥是你的本體?”
謝真:“……不是。”
翟歆不懷好意地嗤笑一聲,這時他們面前一空,紅鳥振翅升高,微弱的火光映出了四下裡的輪廓。
他們踏入的這間暗室,當中有一處四四方方的水池,池中立著青石床,謝真一眼就認出了這是什麼地方。
翟歆彎腰在門口鼓搗了兩下,石壁上的幾盞燈相繼亮起,這些就不是外面用的火燭了,而是由陣法制成,柔和的燈光頓時照得一室通明。
方池中的東西已經濃稠得不見血色,倒像是一鍋厚厚的泥漿。翟歆走近池邊:“前頭剛與你說完,可想不到這麼快就見著了吧。”
“我以為,你心境中療傷的所在該是醫館,又或是將軍府上之類。”謝真道。
翟歆:“我都成這樣了,別的醫師哪裡治得了我?”
謝真一怔,只聽甲片相撞,幾聲輕響,翟歆已把他那密不透光的頭盔取了下來。
這個活著的翟歆無疑是人,又不是那麼地像人。就和在千愁燈中見過的一樣,他面色中透著微微的青灰,枯幹的手指又瘦又長,淡金的細密圓鱗從脖頸一直蔓延到耳後。
見謝真望著他,翟歆戲謔道:“怎麼,怕了?”
謝真:“比星儀的幻術看著還順眼點。”
翟歆登時大笑起來。他指著血池中的青石床,示意謝真過去,一邊道:“我在外頭受了傷,或是這副身體哪裡不對勁,都得忍著,等回來找星儀治。就在這間屋子裡,有傷他給治,有壞了的地方他給縫縫補補,甚至留個疤他都能給順手去了,真他媽的……”
他的語氣有種說不出來的古怪,好像心懷怨恨,卻又不知如何是好。
謝真躍過池水,在青石床上盤膝坐下。翟歆喃喃地說:“我在這待得比在自己家還長,看著星儀那張臉,比我親爹的臉都熟悉。”
眼看他神色恍惚,謝真不得不打斷他的回憶:“然後,這個血池要怎樣啟動?”